时间过的很快,也是在我企盼中的快,萧湛应允过会结束一切的秋日,到了。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我早就已经感觉到了背后的暗潮汹涌,一场开了挂的腥风血雨就要爆发了。
去年因为先帝病重,所以没有举行过秋狝,今年国泰民安,重晔就安排了秋狝来安抚人心。
今年秋狝的名单上面没有我们庄家,伴驾随行的重臣有摄政王萧湛,驸马霍云琰,大理寺丞卫勉,皇族中有荣昌长公主重欢及安平公主重姝随驾。
哀家身为太后,首当其冲就要被伴驾。
这是哀家第一次体验秋狝。
出发前的半个月,我在勤政殿偏殿召见我大哥。
好久不见面,我觉得大哥又英气了许多,相比较几个月前刚刚丧子的那段时间,现在可谓是元气恢复。
他进来的时候傲骨铮铮,英气奕奕。
我跟他客套了几句,他表示很是受用,倒也不跟我客气了。
我同他笑语盈盈先话了一会儿家常,又问了嘘寒问暖了一番,表了几句关心,他也一一接受,终于,也问出了正题:“太后今日召见臣,应该不只是要这样话家常吧,到底所为何事?”
我也不跟他再多绕圈子,直入正题:“既然还是一家人,我也无法改变自己身体中所流的庄氏血脉,那我便不跟大哥绕弯子了,我只想问一句,你们可还有反心?”
大哥笑脸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一笑而过,轻呵道:“既然还是一家人,我也无法改变自己身体中跟你流的是一样的血脉,那我也不跟小妹你绕弯子了,反心?我们何曾有过反心?”
我大哥这个说法,就是承认了还有野心的说法。
我心下了然,赞同他道:“确实如此,我们庄家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呢?是不是?”
有时候,话不用捅破就能够明白背后的意思了。
齐朝景诚帝一年八月十二日,秋狝。
重晔再一次过来跟我和重姝抢地盘,三个人挤一辆马车。
他看上去神色轻松,也不像是有心事的人,这几个月以来,我亲眼见证了一个小皇帝怎么从一副青葱的模样变成了一个也开始长些小胡渣子的男子。
看着重晔闭目养神的样子,倒也和萧湛有那么几分的相似,我又想说那句话了,三代不出舅家门,其实重晔还是和萧湛很像的。
重姝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忧郁的很,看了一会儿,又突然换了一个表情,开始偷笑,花痴一样的笑。
我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过去,瞬间明白了她在看什么,于是叹着气说道:“阿姝啊,你收敛一点,外面这么多人呢,你这么花痴的朝着外面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安平公主得了什么怪病呢。”
重姝撅着嘴回头跟我一声哼,别过头去坚贞道:“哪有花痴,我不过是看看风景。”
我凑过去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不愧是大理寺丞卫勉卫大人,果然是一道瑰丽的风景线,回头哀家就让人把他裱起来挂在慈安宫里。”
重姝挤过来跟我闹,嘻嘻哈哈了一会儿,重晔皱着眉头语气略带责备:“一个太后,一个公主,这样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我轻声咳嗽了两声坐回原位,继续端着太后的威严,重姝依旧闷闷不乐地撅着嘴,自几个月之前,她就一直心里不太舒坦,对重晔一直有那么一个心结,小姑娘的心思都比较细腻和敏感,一件事不顺心了,就会一直记着,重姝就一直记着,所以她对重晔的态度就这么一直冷冷淡淡的,也不多说话。
纵然她对卫勉十分的满意,也冲淡不了她对重晔的介意。
重姝嘟嘟囔囔地说着:“就闹了,那又怎么样,我和母后闹关你什么事了,是你自己非要跟我们挤一辆车的,就别怪我们闹。”
重晔终于睁眼了,一脸嫌弃地看着重姝,面带不悦:“还不消停么?一件小事纠结几个月还不够么?还要闹多久?”
重姝委屈了:“我就是不痛快了不行么,我还不许不痛快了么,谁规定我不能不痛快了!”
重晔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眼扫过来,我汗毛都不自觉地一竖,好久都没看过这样的眼神了,跟冰锥一样刺入我心底,我抖了抖,迟疑了一下还是劝了两句:“你也别凶阿姝,她是姑娘你就让着她一点,再说了,你自己不也没跟她好好沟通过么,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她不好。”
“她不懂事?她几岁了还不懂事?皇姐在她这个岁数的时候在做什么?”重晔似乎激动了,“身为一个公主,朕并不觉得她应该这么放肆。”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重晔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发生理念不同的争吵。
我忍着全身的怒气才没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骂,我保持着太后应有的涵养跟他理论:“怎么就不能不懂事了?重欢在这个岁数叱咤风云那是她的事情,重姝又不需要,她是公主又不是皇子,谁规定公主就一定要有所作为了,说难听了女子无才便是德,重姝要真有作为了,你还能忍得了么?”
重晔哼了一声:“就算她没有这些能力,朕要的是她懂事,不是每天都跟一个无知少女一样。”
时隔几个月,我和重晔本来压在心底好久的不爽再一次被翻上水面,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我和重晔是真的要相看两相厌了,我不喜欢他的行事作风,他也不喜欢我的,但是我无所谓,我家萧湛说了,过了这个秋天,一切都结束了,我就要走了,远离这个皇宫和朝堂,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不在乎是不是跟你理念不同。
重姝双手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别说了!我不要你们管我!”
不是啊姑娘,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不管你,你能长那么大么?
到了秋狝的元和围场,我见到了几天没见的萧湛。
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但是今天天气暖阳高照,我顺带就把晨起披的披风脱掉,干脆站在外面晒太阳了。
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正好有棵树桩子,捋了捋衣袖就坐了下去,李长德啧啧皱眉:“太后,您这……。”
我也皱眉:“咂什么嘴,哀家以前就是和摄政王在野外这么坐着看星星看月亮的,行了,你别跟在这里捣乱,哀家没法思考人生哲理了。”
李长德默默地退下了,脚步声细细碎碎,没一会儿,又是一阵细细碎碎,我有些不耐烦的抱怨:“说了让你别在这儿啊,哀家只想安静的做一个太后。”
脚步声停了,我头顶阴下一片,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我觉得你不太适合做个安静的太后,倒是适合做个安静的萧夫人。”
我一跳,拍着胸口:“唉呀妈呀,你以后出现吱个声儿啊,想要吓死我么?”
萧湛笑了笑,在我身边席地而坐,按这个高度来看,我坐在木桩子上还比他高一点,略有些成就感。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里高兴的不要不要的:“你怎么来了啊?”
萧湛看着不远处,道:“看到你一个人走过来,就来陪陪你,不好么?”
我笑盈盈,身体偏了偏去撞他的肩膀:“好哦,怎么会不好哦,对了,我还一直想问呢,为什么这么我爹这么重要的丞相大人没有伴驾一起来秋狝?”
萧湛故作轻松道:“当然是要留守朝中日理万机啊,皇上来秋狝,总要有人在朝中镇场子的。”
我切了一声,不相信道:“你少来了,就算你敢让我爹留朝,按重晔那个性格,他会肯么,让他和我大哥同时留着,那不是明摆着要送给他们两个人机会……。”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道,“你们不会是想……。”
萧湛收了笑容看过来:“其实也并非什么算计,只是一个试探,如果他们真的如同这几个月一样安分,那么将来不仅不会问罪,还会保你庄家一门的荣耀。”
我苦笑了一下:“唉……他们哪里要的是荣耀,半个月前我同我大哥说过些话,他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如果他们真的……那你们会怎么做?”
萧湛沉思片刻,认真道:“其实我和阿晔也不确定到底会怎么样,唱空城计也只是试探,但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一仗,他们是必输之仗。”
我很钦佩他们身为政治家的自信和布局能力,虽然我不曾了解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准备,这几个月以来,我几乎没有参与任何事情的讨论,处于一个完全无知的状态,满心怀着的都是和萧湛离开以后的生活设想。
大约是很久之后,萧湛才缓缓地开口:“宜珺,我答应过你的,绝不会食言。”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教导过我,做人不要轻易许诺,尤其是当遇到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的时候,更不要轻易的应允别人,应允了,做不到,那是你言而无信,不应允,做到了,那是你超常发挥。
但是我相信萧湛,他答应我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我和萧湛在这里坐了很久,我腰都有些酸了,于是一边揉着腰一边跟他抱怨今天跟重晔的事情:“你那个外甥哦,真的是不可理喻,我原来还以为他思想有多先进,没想到就是跟先帝和我老爹一样死板,他的思想跟他做出来的事情大相径庭也是蛮拼的,怎么做到的?”
萧湛看了我一眼,略沉吟道:“其实他也不是怎么死板的人,只是他身为帝王,身不由己而已。如果你是想说阿姝的事情,那我只能说,是阿姝在这件事上小题大做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的。”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撇撇嘴:“是是是,你们都是对的行了吧,错的都是我们女人,呵,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还不许人有脾气了,总之,晔然欠阿姝一个道歉,就算是阿姝接受了卫勉,晔然之前的做法也是过激的。”
萧湛点头赞同:“嗯,要这么说也没错,等平定祸乱了,我劝劝阿晔好了。”
我遥目远方,看着一排鸿雁往南去,心里又是难掩的一阵凄凉:“阿湛,不然其实我可以等阿姝出嫁了再走,我还真是挺想亲自送她出嫁的,毕竟跟她日日朝夕相处的感情也深了,小妹的将来我还在担忧,就算只有阿姝一个人会有幸福,我也是喜闻乐见的。”
微风吹起我鬓边几缕发丝,萧湛沉思着开口:“好,我答应你。”
回营的路上遇上了重晔正在摆擂台比射箭,卫勉平时看上去文绉绉的,想不到做了这么多年文官,武学上的修为也是可以的,一箭就射下一只隼来了,旁边叫好声一片,我也跟着叫了声好就走了。
回到营帐以后,是重欢在安慰心灵受到了一定创伤的重姝,语重那个心长。
重姝撅着嘴,我走过去瞄着她:“明年过年的时候,慈安宫的灯笼就交给你挂了。”
其实我也好久没有见到重欢了,上一次见到她是一个月以前,她基本上每隔大半个月就进宫一次,每次都会来慈安宫坐一坐,唠唠家常,多的还是逗逗重寅这个小东西,我细细观察过,其实重欢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女人。
听宫人还有传闻来说,荣昌长公主和驸马霍云琰的婚后生活是很幸福美满的,每日举案齐眉夫妻和睦,奇怪的倒是一直都没听到重欢的肚子有什么好消息,这点我也有些好奇,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听天命看机缘的,有一回我有旁敲侧击地问过重欢,怎么还没有消息,她抱着重寅,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继而笑道:“这个有什么好急的,随缘吧。”
我建议她要不去琼华寺求求,拜一拜也是好的,重欢婉拒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求的,该有的总会有的,况且我才嫁进霍家多久,这么早就求,传出去又不知道要有多少风言风语了。”
我觉得她说的也是,就不多提这件事了,我叹着气:“我只是觉得啊,你岁数也不小了,又辛苦了这么多年,是该有个孩子安定一下了。”重欢听我这么说,就凑过来八卦几句:“说我岁数不小了,那你自己呢,好意思说我么,你同萧湛怎么安排的?”
我忍不住脸红了一下,拿手背贴着脸,萧湛的计划我还没跟别人说过,怕万一重家人听到这样的事情会难以接受,但是这一阵以来重欢好像对我态度有所改变,也可能是因为岁数相近所以有话可说,渐渐地也就放下心门开始做好闺蜜了,我抿了抿嘴唇,道:“阿湛说他都会安排好。”
重欢抱着重寅摇啊摇的哄他睡觉,一脸的沧桑感慨:“宜珺啊。”她这么叫了我一声,又看了我一眼,问道,“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我忙着点头:“可以可以。”
她笑了笑,续道:“其实也是我们重家耽误了你,你父亲是错,可也有我们重家的错,我一直很痛恨利用女人这件事,真的恨,男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要用女人去解决,所以我讨厌你父亲,甚至还延误过阿晔。”
我有些感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说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实所趋,我们也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我想要权力,因为有了权力,就能保护自己,哈,可最后,还是将自己赔进去了。”
我看着她这个沧桑的样子有点难过,一个女人要经历了多少才会变得这么感慨啊,我顺着她的说:“其实我是觉得我爹利用我这件事,是他这辈子的一个败笔,摊上我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女儿,也是他倒了血霉了。”
那天的对话,是我和重欢第一次卸下心防的对话,纵然我听出了她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也听出了我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甚至是我还看出了她似乎根本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幸福快乐。
我没有多问过她,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今天再看到重欢,她似乎比之前更加温婉了。
她朝我微笑了一下表示打了个招呼,重姝哼哼唧唧地在炕上打滚,重欢就在旁边坐着,一个月不见,重欢的耐心又好了很多。
我看了一眼重姝,对李长德说道:“长德啊,你刚刚看到没有,卫大人刚刚弯弓射隼,稳准狠,嘴进尾出的,可厉害了。”
李长德顺着我的话夸:“是啊是啊,卫大人可厉害了。”
重姝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躺着。
我唔了唔,说道:“既然他这么勇猛,回头让他给哀家打只老虎来,今年过冬的时候正好就有虎皮大衣可以穿了。”
重姝一听就不得了了,立马从炕上蹦起来,吓了重欢一跳,她急吼吼地冲过来抗议:“母后你太过分了!怎么能让卫勉去打老虎呢?老虎多可怕啊,你怎么不让舅舅去打,舅舅比卫勉还厉害呢。”
重欢在后头叹着气:“哎,总算是活过来了,刚刚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要急死人么,你要是真看上了卫勉就出去找他玩儿去,心情不好就用能让心情好的事情来麻痹自己,你想提前变成怨妇么?”
重姝已经忍不住快要笑出声儿来了,我就推着她出去:“走吧,出去走走看看,好不容易出来活动活动的。”
我拉着重欢一起出去,正好赶上萧湛他们整装待发要出去狩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