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刚我是开玩笑的,我不太喜欢用动物皮毛做的衣服,穿着会让我腿软,一想到扒皮的那种血腥场面我就恶心难受。
我坐上观望台喝茶,看着霍云琰还有卫勉以及一些朝臣都换上了骑装,配上弯弓准备出发了,听说重晔会给今天拔得头筹的人一份极大的赏赐,萧湛广袖黑袍站在不远处,其实他对这种头筹基本没有什么兴趣,我远远地看着他那个沉静的样子有些痴迷,曾几何时,我就是喜欢看这样的他,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秋风吹过他的宽袖,他微微眯眼望过来,看着我,让我突然有种偷窥被发现的既视感。
重欢轻声咳嗽了两声,把我拉回现实,她端起茶,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轻声提醒:“你注意些,收敛些,这么双眼睛都看着呢?”
重姝颠颠地提着裙子跑到卫勉身边去,仰着头看马上英姿飒爽的卫勉:“哎,卫木头,你可别输了啊。”
卫勉体贴地下马说话:“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小动物,微臣可以给公主逮个活的回来。”
重姝挠着头想了想:“兔子,我喜欢兔子,不过你要是能逮着梅花鹿,也给我弄一只来吧,反正好看的可爱的都可以,你自己看着抓吧,哦对了,我母后说想要虎皮大衣,你量力而为吧。”
我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眼瞅着卫勉上马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我幽怨道:“阿姝这是……要把慈安宫当百兽园了啊,还有,她还真把我说的虎皮大衣当回事了啊。”
“阿姝是个很较真的女孩子,你是第一天知道么?”冷淡的声音传过来,正是一身黄色骑装的重晔从后面出来。
瞅着他这个装扮,是要御驾亲征啊。
随着重晔的出现,现场乌压压又跪下一片,我凑过去跟重欢耳语:“你说晔然他是不是真的小气,说好了给今天的头筹一份大的赏赐,现在他自己上场了,谁还敢抢皇帝的头筹,还要不要神官发财了。”
重欢神情严肃地瞪了我一眼,又语气严肃:“别拆穿他。”
我和重欢正说笑着,正好对上重晔扫过来的冷眼,我张口吃了口冷风,赶紧闭了嘴端着我太后的威严去了。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看重晔这么打扮,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有骑马射箭的本事,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反正卫勉的我是见过了,那是真的好。
重晔庄重肃穆地一步一顿走下去,在小桑子地带领下上了一匹黑马,一看便是御用的马匹,上了马的重晔高举宝剑和弯弓,引得众将士呼号,加油打气,一声沉着有力的“出发”,促使台下整装待发的年轻人都一起策马而出,扬起一阵黄土。
我和重欢两个人在观望台上百无聊赖地嗑瓜子吃花生米喝茶,萧湛从沙尘中走出来,出淤泥而不染,倒是重姝一脸的灰头土脸,忙赶着回去洗脸换衣服了。
我笑着同萧湛小幅度挥着手,瞪着他上观望台来跟我们汇合,没想到他直接路过了,仅仅只是看着我嘴角稍稍扬了扬,随后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我动作僵了僵,茫然地看着重欢,重欢嗑着瓜子摊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一整个下午,我嗑着瓜子都能打瞌睡,眯了一会儿之后,一声凄厉的马嘶鸣声传过来,我一下子惊醒,不自觉地就问发生了什么事,重欢这边已经站起身眺望了。
我扬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重欢指着一个护卫道:“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个底,四处张望着,都没有人回来,我问李长德:“阿姝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李长德也不知道:“奴才不知道啊,公主不是回去洗脸换衣服了么?并未出来啊。”
我心下一惊,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重欢派出去的护卫匆匆回来跪下禀报:“回太后和长公主的话,是安平公主和卫大人……。”
我急地拍案而起:“快说啊阿姝怎么了?”
他道:“奴才前去查看的时候,是安平公主晕倒在卫大人怀里,旁边有头被射死的大熊,公主怀里有头小熊,听说是公主偷偷跑出去捡了小熊被大熊发现,危急间卫大人从百步之外一箭射死了熊,却没发现身边有头虎,霍驸马为了救卫大人,让马匹受了惊吓引走了虎,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这次换重欢拍案了,我忙安慰她:“你别急,树林子里护卫多,霍驸马不会有事的。”
重欢的手握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咬牙切齿:“再去探!本宫要知道驸马的准确消息!”
护卫连滚带爬地还没来得及跑出去,重晔已经带着人回来了,身后是卫勉带着昏迷的重姝。
我和重欢赶着下去看人,重欢探头看了看,急着问:“阿晔,云琰呢?”
重晔神色凝重,皱紧眉头,按住重欢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皇姐先不要激动,朕已经派人去树林子里搜救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我跑过去看一脸面色苍白的重姝,卫勉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哎呀,她怎么一天都不让人省心啊,卫勉啊,先劳烦你一下把她带回营帐休息啊。”
卫勉应了声是就抱着重姝走了。
我转身看重欢,她都快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能拿最烂俗的话去稳定她的情绪,我说:“你放心吧,驸马爷有上天庇佑,你不要太担心,一定马上就回来了。”
重欢强忍着泪喃喃:“他怎么会……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我看了一眼重晔,看他那个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好像这次事情真的严重了。
再一次环顾四周的时候,我恍然间发现好像很重要的一个人不见了。
萧湛。
他从刚刚我打瞌睡前就离开了,到现在霍云琰失踪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他都没有出来露个脸,好歹这也是他好兄弟啊,他去哪儿了。
我凑过去小声问李长德:“你知不知道摄政王去哪儿?”
李长德表示不知道。
我也开始急了,萧湛也不见了,他总不见得也是打老虎去了吧。
我和李长德一来一去讨论萧湛的去处的时候,重晔已经安抚了一下重欢的情绪,让她先回营帐去休息了。
我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安的情绪来,想了想,还是拉着李长德走了:“带我去摄政王的营帐看看他到底在干嘛。”
还没走近他的营帐,身后马蹄声已经近了,重欢掀帘子的动作略有些粗鲁,可状态依旧是端着她长公主的威严,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个公主所有的尊严,就算是现在她的丈夫出了意外,她也要保持皇室该有的气度和状态。
萧湛也从营帐里出来了,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他只回答道:“事出意外,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重晔和重欢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重晔问着:“可有霍驸马的消息?”
为首的那个跪下回禀:“回禀皇上、长公主,奴才等已经在树林中搜查了很久,没有发现霍驸马的踪影,但是在树林的深处找到了霍驸马坐骑的尸体,已经被咬死,地上血迹斑斑,奴才只怕霍驸马已经……。”
“一派胡言!”重欢怒喝着,额上青筋凸起。
我震了震,萧湛走上前去,沉声问:“那你们可有在附近仔细搜查?有没有霍驸马的随身物件,有没有老虎?”
为首的回答:“有……。”他有些吞吞吐吐,随即一咬牙道,“是一块玉佩……。”
重欢道:“呈上来!”
后面一个就将一块带着血的玉佩呈了上来,玉佩下的流苏已经稀稀拉拉被扯的快没了,玉佩上带着血,何其的刺眼。
重欢紧握着这块玉,再一次咬牙切齿:“这是……他娘留给他的玉佩……。”
重晔握紧了拳头,一脚踢上为首的:“一群废物!连尸体都没找到还回来做什么?朕在没有见到霍驸马尸体之前是绝不会相信他已经身亡的!再去找!”
我腿下一软,眼前浮现的情景就是霍云琰被一头老虎活活抓住吃掉的情形,我身形晃了晃,李长德一把扶住我,我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声张,现在一片混乱,我再闹点事情出来,只怕他们也要把我丢出去喂老虎了。
结果我还没倒下,重欢,这个一向以坚强著称的长公主却先倒下了,重晔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起来回了营帐,我随即跟了上去。
我有些心力交瘁,在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以后,掀了帘子进去,太医在给重欢扎针,旁边躺了一个同样不省人事的重姝。
重晔坐在重欢的床前不言不语,微抿着嘴唇。
太医给重欢扎完针就跪下保平安,说她只是因为悲伤过度才晕过去的,等会儿就会醒。
我送了一口气,刚松完气,太医又拱手说着:“启禀皇上、太后,长公主已有身孕两个月了……。”
我觉得这样我还没绝倒过去,真的是我这些日子在宫里待久了,心理素质强大的不成样子了。
重晔明显也惊讶了一番,张了张嘴之后抬手摆了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我忍不住开口了:“晔然啊,这……这算是……遗腹子么?”
重晔压低声音,明显带着不悦:“朕说过了,没见到云琰尸体之前,朕是不会相信他已经出事的!”
行吧,虽然怀抱着希望是对的,也是应该的,但是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啊。
我看着沉睡着也眉头紧锁的重欢,再一次动了恻隐之心,这真是飞来的横祸,谁又能预料前一刻还忠君报国的英雄驸马下一刻就成了虎口亡魂了呢,好巧不巧,重欢在这个时候又有了身孕,喜忧参半,重欢现在这个悲痛的心态要怎么好好安心养胎,果然还是艰难。
重晔手紧握着拳头,沉声道:“太后还是先出去吧,朕想单独和皇姐还有阿姝待一会儿。”
我叹着气道了声好就退了出去,萧湛在外面部署些什么,将士们身上盔甲碰撞的叮当声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十分的有力,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的一场秋狝,居然变成了这样。”
萧湛将我拉到一边,神色微恙,有些沉重,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感情,我看不出来。
他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宜珺,从现在起,我要你,寸步不离地留在营帐里,不要出来。”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什么?这里有人看守,又不会有老虎过来。”
他双手按上我的肩膀,微微用力:“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出来,听见了没有?”
我干笑了两声,被他这个严肃的样子有些吓到了:“怎么了啊你,这么严肃,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湛突然放开了我,别过身去:“没什么,我只是想保证你的安全。”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欲言又止的,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刚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哪里?”
萧湛终于再一次回过身来:“宜珺,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一次的秋狝不会是纯粹的秋狝,是一个局,结果只取决于他,入,还是不入……。”
我脚下几步踉跄,背后蓦地一凉,冷汗蹭的一下冒了上来,我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抬手挡了萧湛要来扶我的手,声音沙哑的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其实这个局,他入不入,都是一样的结果。”
萧湛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去两步,微微一挺胸,屏息,道:“我只求你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仅此而已……。”
戌时不到,晚风徐徐,静的出奇的营帐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息,听着外面依旧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我心绪有些不太宁。
几个月之前的感觉又来了,我再一次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了。
我望着晃得扎眼的烛火,伸腿踢了踢旁边靠着打瞌睡的李长德:“喂,起来起来。”
李长德猛地跳起来:“发生什么事情!老虎!快打老虎!”
我真恨不得一蒙棍砸昏他,个没出息的。
我再踢过去:“外面都在做什么?有什么消息没有,霍云琰找到了没有……。”我问到这里突然停了,嫌弃地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李长德,“算了,你都睡的跟猪一样了能知道个什么。”
我起身就要往外走,李长德眼明手快过来拦我:“不行啊太后,摄政王吩咐了您不能出去的。”
我要呕血了,在营帐里徘徊不定,心情烦躁的很,我急了:“那我去重欢的营帐里待着不出去总可以了吧,我一个人真的快无聊死了。”
李长德想了想,竟然无力反驳我这个意见。
刚要准备出去,外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兵器碰撞,有呐喊,有厮杀……
我手一抖,脚下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只听见外面喊着:“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
营帐帘子猛地被拉开,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差点跌坐在地上,进来的是卫勉,手上拿着染了血的剑,他喘着气道:“太后,请随微臣前来。”
我被他拉出去,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无止尽的厮杀,空气中又是那股熟悉的血腥味,我吓得腿都软了,卫勉拉着我跑,脚下生了风,还未来得及反应,我就已经被拉进了一个营帐里,里面坐着重晔,萧湛,还有醒过来的重欢和重姝。
卫勉跪下抱拳:“皇上,太后已经平安带到。”
我瘫坐在椅子上,头晕眼花胸闷气短:“不是,谁能告诉我这又是唱哪出啊?”
营帐外漫天的厮杀声吵得我头疼,重晔端坐在上面,一字一句:“庄相……谋反了……。”
我从椅子上跌下去,终究还是……
李长德艰难地把我扶起来,我眼神都放空了。
萧湛坐在我对面不紧不慢,沉着冷静:“此次秋狝,庄相趁机造了他酝酿了多年的反,只可惜还是如意算盘打的太好了。”
我突然心里一阵冷意,是啊,可不是打得好么,不是你们送了这个反给他造么。
重晔冷笑了一声:“御史大夫庄承勋亲自带兵前来造反,朕真是养了一些好好臣子。”
我刚刚还尽量扶着椅子的把手让自己坐的稳当些,现在我干脆直接跪下来了,瘫软在地上,面对着重晔跪着。
重晔冷声道:“太后这是做什么?”
我已经觉得连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请皇上降罪。”
虽然这是一句废话,但是我知道,既然重晔要例行公事废话连篇,那我就陪他废话连篇,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反也造了,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我的最后底线就是庄家留后而已。
多么痛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