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丞相大人听说了这件事,居然当场斥责了宜敏,一脸的大义灭亲相,表示宜敏犯的错要她自己承担,既然敢推公主下水,那就要付出代价,要她留下来伺候重姝,直到公主原谅她为止。
我当即反对,冷眼看我丞相老爹:“不用了,安平公主胸怀宽广,必是不会跟幺妹计较的,丞相大可不必如此为难幺妹,况且长公主大喜,不宜大施刑罚。”
庄沛之太过分,他现在是要怎样,让宜敏也进宫么,要把她当成眼线安插在我身边么,黔驴技穷了要把自己的女儿一个个都送进宫。
这件事是在第二天进到重晔的耳朵里的,那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摔东西发火。
萧湛进来的时候,重晔正好扔了个茶杯出去,萧湛侧身一让,大袖一挥,潇洒地抓住了茶杯,可是潇洒归潇洒,茶杯里面滚烫的水也潇洒了,抓茶杯的时候泼了他一手,正将他的手烫的通通红。
我大惊失色地冲过去,撩起他的袖子就查看他的手,萧湛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我连忙叫了李长德和小珠一个宣太医一个端盆冷水来。
我把萧湛的手浸在水里降温,回头看重晔,他却是抿着嘴唇一脸沉思的模样,我们这里动静闹的有点大了些,他才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带着歉意跟萧湛说了声抱歉。
太医给萧湛上了点药膏之后退下,我依旧担忧着:“能不能行啊,手会不会有问题,这还是右手呢。”
萧湛动了动手,轻松道:“在边关的时候,再严重的伤都熬过去了,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我握着他那只没有烫伤的手,眼中饱含着泪水看着他,一阵心疼。
重晔在旁边咳嗽了两声,好心提醒:“太后和舅舅节制一点,朕还在这里。”
我也跟着咳嗽了两声,让到一边坐下,切入正题:“李长德昨天打听过了,那两个开口猖狂的姑娘分别是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的千金。”
重晔摩拳擦掌着:“那就从他们开始吧。”
我沉思着:“我只是没想到我爹真的下了杀心。”
萧湛握了握我的手:“宜珺,你是真的做好了准备了么?下定了决心了么?”
我看着他:“原本我还对他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不要冷血绝情至极,可自昨天之后,我就决定对他冷血绝情至极了。”
那日萧湛送我回慈安宫,我闷闷不乐,一个劲儿的揉太阳穴减压。
不过几声叹息间,肩上就多了一只手,他搭上来的时候没有用力,可真的搭在我肩上的时候,我却觉得有千斤重,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闭目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时候看上去特别没心没肺?”
萧湛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其实吧,我从小就一直没感受过什么天伦之乐,连家里兄弟姐妹也是就那样的感情,跟我亲的只有宜敏一个人,我们从小都是没娘疼的孩子,自家父亲又整日里想的是怎么夺权怎么篡位,要不就是想着怎么培养我们成为他最大的助力,只要没有按照他计划来的事情和人,他都会一视同仁的抛弃,我一直在忤逆他,所以最后他抛弃了我,可就算抛弃,他依旧要利用我,发挥我仅有的一些作用。”
萧湛轻轻在我肩膀上用力,道:“我知道,我们两个人,本就是庄相计划中的牺牲品。”
我抬手握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是啊,我爹从来都是一个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的人,所以你要说我对庄家存有多少感情,那是真的没什么大感情,当家的都这么无情,还指望下面的人能怎么样,我对庄家的感情还不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对重姝和重寅的感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可以放在我庄家身上了,最是无情庄相家,想象一下我丞相老爹的作为,简直是和这句话相得益彰。
我转身过去看着萧湛,平静又悲哀的眼神让我情绪被带动起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萧湛,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保住我庄家一个血脉。”
齐朝景诚帝元年一月,户部侍郎、工部侍郎因私收贿赂、处事无道等罪十二下狱。
随着六部中两位重臣相继落马,从去年至今已经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数月的丞相大人终于开始警觉了。
我原本以为,萧湛这么明显的手段会让我爹立刻就反击回去,给他一个迎头痛击,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要说丞相大人有什么本事弄掉一个摄政王萧湛,现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了,萧湛早就根基深厚不可轻易撼动了。
可就在丞相大人准备动手巩固地位的时候,我庄家出了一件足以让庄氏所有人都大受打击的事情。
我大哥和大嫂的儿子夭折了。
那一阵听闻大嫂怀他的时候就体弱,虽然后来大肆进补得以让孩子健康成长,可孩子依旧在还没满一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就夭折了。
整个庄府在那几日几乎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哀哭,痛苦,一向奢华富丽的庄府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沉寂过。
我和这个侄子相处的时间不过是他在我大嫂肚子里的短短数月,那时候大嫂听了大夫的话,也不常让出房门吹风见人,我侄子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进宫了,虽然偶尔看着重寅我会想起这个体弱的小侄子,但是我和大哥大嫂的感情总是没有那么深厚,他们的孩子夭折了,我内心确实波动了很久,可也是坦然接受了。
我从未想到,这次的事情,最悲痛的人居然是我的丞相老爹,那日孩子夭折,原本大哥大嫂是瞒着我爹没敢说,结果三天后发丧,我爹听说了以后当场气绝晕倒,似有中风之象。
丞相大人一连几日请假未曾上朝,在府上休养,也不说自己是生了什么病,只说要休养几日便可,我和萧湛还有重晔商议下来,为了以表慰问,打算派遣几位得力的太医去看诊,可是庄府口风甚严,门禁也甚严,去往庄府的太医全都被挡在了门外,别说看诊了,连丞相大人的面都没见着。也不单单是太医,连同他那些“党羽”特地登门探病,都统统拒之门外,一概不见。
重晔在勤政殿沉思:“舅舅,此事……你怎么看?”
萧湛放下茶杯,思索了一阵,说道:“此事尚未确定,也不好妄下定论,庄相重病一定是事实,可究竟重到什么程度,是卧床不起神志不清还是只是悲痛过度身体虚弱只要将养几天就能回朝尚需求证。”
我续道:“如若真的是传闻所说的中风,那么皇上此时就算是让庄相辞官隐退也不为过,所以庄相怕的就是被皇上知道他生病的真实情况才闭门谢客的。”
重晔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晃得我头疼,好容易他停下来了,却停在我面前,道:“朕以为,这一回,需要太后的帮助。”
我指着自己:“我?你要我回庄府?”
重晔点头:“正是如此,太后身为庄相的长女,又贵为太后,且不论说庄相重病,太后理应回去探望这是没人敢阻挡的,再者,太后的侄子刚刚夭折,以表慰问,太后回娘家探望也是应该的,庄相就算再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病情,太后凤架亲自前往,他也不敢闭门不见。”
我想了想道:“哀家虽然面上已经教人看出其实与庄氏不和,虽然早就不曾再和庄氏有过多的来往,不过在这种时候回去,倒也让人觉得是太后慈悲,皇上啊,多谢你给我做个人情。”
萧湛并未反对,关照我道:“确实如此,就因为庄相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你不会回去,所以你回去才是最合适的,宜珺,此番你要一切小心,只摆出太后的威严即可,我们要的只是庄相身体的真实情况,其余的都是次要的。”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重晔和萧湛还布了一个局,打算趁此机会给我丞相老爹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当天,我派了人去庄相府上告知一声,哀家一个太后要去看自家老爹以表孝道了,另外,安排了第二天就上门,又找了两位太医随行,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乘着马车就出宫回庄府了。
昨夜大学刚过,庄府大门前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加之庄家长孙夭折,紧闭的大门显出了一阵幽闭之气,传来一股悲哀的气氛。
李长德抱怨了一句:“昨日便说了太后要驾到,怎么大门反而紧闭了。”
正在犹豫踌躇间,“吱呀”一阵声音,庄府紧闭的大门终于开启了,我大哥庄承勋一身素服,带领着一家老小来迎接哀家了。
看他那个悲伤憔悴的样子,想必丧子之痛真的给他的打击很大,我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大嫂的身影,想来应该还是悲痛过度没法出来迎接了。
我下了马车让李长德搀着我过去,门口乌压压跪着近亲,门里面乌压压跪着府上所有的下人,这排场太大,让我有点于心不忍。
我上前去扶大哥起身:“都平身吧,跪在雪上也怪冷的,全都进屋吧。”
大哥低头应了一声,面容憔悴,脸瘦的都快棱角分明了,我例行公事地安慰:“大哥近日辛苦了,快些进屋,哀家很是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快带哀家进去看看父亲。”
大哥脱开手,客气道:“太后凤体尊贵,病榻之前还是莫要去了,以免冲撞了太后。”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进行一番推脱,但是不好意思,今天就算哀家凤体受再大的冲撞,也非要进去不可了。
我一点弯路都不绕的笔直往我爹的房间走去,还差三步就能开门进去的时候,我大哥再一次拦在了我面前。
“太后。”他这样生分地叫我,“父亲病体未愈,况且刚刚睡下,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太后一路过来辛苦,何不到前厅先稍作休息。”
双方僵持不下,我虽然不能硬闯,但是看我大哥这个样子,他是不会轻易放我进去的。
我岔开一下话题,对李长德道:“去将哀家给丞相大人准备的补品拿去放好,让哀家带来的两位太医进去看看丞相,把把脉。”
李长德刚要准备去办,大哥就去拦李长德了:“且慢,父亲已然在休息,况且已有两位名医替父亲诊治,还是不用劳烦宫中太医了,太后心意,臣等心领了,臣代家父也谢过太后关心。前厅已经备好茶水,请太后移步前厅。”
看来他今天是铁了心不让我见我爹了,但是还是不好意思,今天我还就非要见到他不可了。
为了稍稍安抚一下我大哥的心情,至少稍微淡化一下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我觉得还是先听他的话去前厅喝喝茶。
但是刚到前厅落脚,屁股还没把那张椅子捂热,我就已经开口了:“去将给丞相大人看诊的两位大夫给哀家叫来,哀家要知道丞相大人的身体状况。”
大哥朝我一拱手道:“两位大夫已然退下,若此时将他们召来……。”
我横眼扫过去:“怎么?哀家还见不得他们了,他们是何等尊贵的人,哀家还要候着他们的时间去见?”
大哥一时间语塞:“这……。”
趁此机会我不依不饶:“大哥近日是怎样了,为什么三番四次阻挠哀家探望父亲?难道是昨天来传旨的人没有说清楚哀家今日的来意,就是来看望父亲的么,哀家既是庄家的长女,那就有义务要来看望一番,李长德,昨天是你来传旨的么,你有没有说清楚?”
李长德苦着脸求饶:“哎哟太后,奴才冤枉啊,都是按照您的吩咐说的。”
我鄙夷地看着他:“那为什么大少爷好像一副不知道哀家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一样?”
大哥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吩咐:“来人,去将陈、李两位大夫带来。”
两个一看就像是庸医的大夫进来,唯唯诺诺地跟我禀报着丞相的病情,几乎都没有说到重点上,比如生了什么病,几乎都是在表达丞相大人身体并无大碍,立马就能活蹦乱跳的意思。
我没有再多问下去,再次岔开话题问大哥:“不知大嫂是否情绪稳定些了,大哥你也是,莫要太过悲伤了,哀家已经命法华寺的高僧抄录了几份经书,准备做场法事,以表哀家的心意。”
提到我那个早夭的侄子,我大哥脸色就变了,瞬间就严肃起来,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悲伤,我自己没有过孩子,但是也知道丧子之痛这种痛是真的要身在其中才能明白真正的苦楚。
我还在计划着怎么去见见我重病的老爹的时候,我老爹已经派人叫我去见他了。
爹助我也!
我几乎是飘着进的我爹他老人家的房间的,正赶上他半起身咳嗽。
我过去扶了扶他,给他顺了顺气,看着我爹现在的样子,我几乎都快没法想象他从前的样子了,从前他是什么样子来着,威严霸气,还是庄重严厉,好像现在一点都没有办法想象了,看着他虚弱的都消瘦的脸额上又添白发,我就动了点恻隐之心。
我叹了口气,宽慰他:“父亲啊,你还是悠着点啊,身体最重要。”
手腕一紧,父亲用他满是皱纹的手抖抖索索用力攥着我的手腕,声音沙哑的我都听不清他叫的是我的名字:“宜珺啊……。”
我握了握他的手:“嗯,我在,你先休息,少说话,看你咳的。”
我爹他依旧攥着我的手腕,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连眼角都努力地挤出了泪水:“宜珺啊,为父的身体……自己……清楚,你也……清楚,此番重病,其实并无大碍,为何会病,你……咳咳……咳咳……。”
我听得断断续续,还得当心着老爷子会不会一口气没提上来晕过去,我按着他躺下,硬把他攥在我手上的手拗开,我接着安慰他:“别说话啦,快休息。”
我爹他闭了眼,又猛地睁开眼,看着他瘦的眼睛都陷进眼眶里的脸我就觉得一阵难受,他紧紧地看着我:“我为何会病,你……病……。”
我爹他睡过去了。
像一具尸体一样躺的笔笔直,要不是他嘴唇微张,还有呼吸,我真是要以为他死了。
大哥他站在我身后,叹着气:“其实父亲他病的不重,就是最近几日心神不宁,总有梦魇,他这样憔悴,都是梦魇害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那哀家要回去告诉皇上,请法华寺的大师们来做做法事才是,梦魇不比病痛,吃吃药就能好,梦魇折腾的是人的精神气,父亲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