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从队伍的位置望过去,太阳已被围绕着寒潭铺的群山遮挡。西方的天空还剩一抹红云,横在起伏的山影上。
薄薄的雾气从山谷里升上来,把山丘,树林,点染得就像一幅水墨画似的。
“娘!我回来啦!”
稚嫩而洪亮的童音在山谷里回荡,整个寒潭铺的人都知道是谁回来了,纷纷嚷道:“江师父!半年不见,小天的嗓门是越来越大了呢。”
江平拭去额头的汗水,对街对面的同行笑笑,又扬起铁锤往下砸去,叮当,叮当。
沐雨冰挺着肚子从内院出来,扶墙翘首。江平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搀住妻子,“秋风渐凉,回屋等吧。”
“我不。”沐雨冰摇头,“天儿都六岁了,可我见他的日子,还不如怀他的日子多。”
谁让他出生的时候搞得满城风雨呢?大冬天深夜,又是炸雷又是闪电,风大雨大吵醒整个寒潭铺的人。
这也就罢了,等所有人都醒了,奇怪为何寒冬天降雷雨时,风雨骤停,仙乐奏响。天空一道白光,照着一金甲神将落进江家,紧接着他便哇哇落地,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天神转世一样。
江平拿来板凳,扶妻子坐下,“天儿最亲的还不是你,刚进山就给你报信,偏偏不叫我。”
“谁让你老板着脸?”沐雨冰白了丈夫一眼。
江平不在接话,而是回头看了眼熊熊燃烧的火炉,难道他对江天不露笑颜,和这火炉有什么关系?
且说江天顺着小道狂奔而下,不多时便进了寒潭铺,笑嘻嘻的跟左右邻里问好,寒潭铺的人们也亲切与他回应。
说起来,每次江天回家,那都是寒潭铺最热闹的日子。从大将军府带回的礼物,足够让七十三户人家狂欢好几天。
尤其是那香醇的美酒,总叫人遐想。这不,都已经有人在吞咽着唾沫了。
江天奔至门前,先被娘亲搂进怀里好一顿溺爱,抓着空隙给父亲问好,却只得来平淡的一个嗯字。
沐雨冰自少不得又说江平两句,便拉着江天说做了几件内杉,拉着江天往内院去了。
等李修武带队行至路口,指着车上的老虎说今晚吃肉时。寒潭铺的人们齐声应好,东边几家开始布置篝火会场,西边几户拿出家中的腌肉,都忙活起来。
随行的将士都不是第一次来此,不用招呼便纷纷上前,把车上的礼物搬进内院放置。
李修武拱手向江平见礼,接着火急火燎的送上布包,“江伯父,你看这能打出什么品阶的武器?”
“龙纹钢!”江平接过布包细细打量,点头赞道:“难得还是顶级九星的龙纹钢,瞅着份量,你是要打长枪战戟?”
“侄儿正是想求伯父炼制钢枪。”李修武点头。
江平摸着龙纹钢,感受激手的冰冷,“龙纹钢的质地,确适合做战阵兵刃。兵成地品不在话下,至于几等,全看天命。”
话说这天下兵刃,共分五品十一等,共计凡,精,灵,地,天,后三品又分上,中,下三等,是为五品十一等,神兵乃属异宝,不在其例。
李修武听闻能成地品兵刃,心中已是大为欢喜,见江平手捧龙纹钢入了内院,忙紧随其后。
只见江平先将龙纹钢放下,沐浴更衣后,又进了祭房,房内虽布置简单,却仍留有香烛余味。
江平上前三步,毕恭毕敬请下神台上的铜像,双手捧起高过头顶,让李修武搬起放有香烛的桌案,一前一后回到内院之中。
被江天打死的老虎可算是倒了血霉,在放入鼎锅炖煮前,还要被斩下虎头,放于神像之前祭祀。
所谓兵主杀器,以山林之王的头颅祭祀,也是想求得神兵匠人吕夜山的保佑,让龙纹钢炼成的兵刃品阶更上一层楼。
”伯父,其实也不用急于一时,小天难得回家,你……”
“不用多言。”
江平摆手制止李修武,若说练武有武痴,那他就是个痴人,十年前迁徙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炼神兵。
李修武自然也知江平的习性,当下不在多说,开始指挥将士帮忙今夜的晚宴。
晚宴定在寒潭铺正前的空地,七十三户人家,共计三百余人汇聚于此,仅火堆便有二十六处。
火堆便架上烤架,各家拿出的山鸡,野兔早已焦香四溢。众人推杯换盏,不多时都已面红耳赤。
江天和陈皓各被李修武灌了一坛美酒,两人一个抱着虎后腿,一个叼着野兔脚左搖右晃。见空地西面的老槐树下,有一人招手,便摇晃着走过去。
陈皓第一次来寒潭铺,也不认识招手之人是谁。江天醉眼朦胧,也是看不真切,大方把虎腿往前一伸,“给你咬一口。”
招手之人也不客气,张开大嘴撕去老大一块虎肉,咀嚼着让江天两人坐下,神秘兮兮的说:“你请我吃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那人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道:“话说一千八百年前,一代奇人吕夜山,剑破苍穹,独战诸天众神……”
“咦?他不是神兵匠人么?”陈皓首先生疑,江天也拍掌笑道:“我知道你是谁啦!又想骗我的糖葫芦对不对?”
那人双眼圆瞪,却又马上发出呵呵傻笑,“那你还给我吃不?”
江天摇头道:“这次可不能给你,糖葫芦是我买给弟弟的。”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扭住耳朵带走,边走还边骂道:“赵三!又乱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陈皓摇摇发昏的脑袋,迷迷糊糊的问:“赵三是谁?”
“赵三就是赵三喽,听说小时候贪玩掉进寒潭,后来就疯疯癫癫的。”江天打个酒嗝倒清醒不少,又道:“不过爹说他活得比谁都好,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江天说罢回头,见陈皓已靠着槐树呼呼大睡,怎么摇都不醒。顿感无趣,又抱着虎后腿回去火堆旁,叫嚷着要同三哥拼酒。
待众人酒足饭饱,各自回屋睡觉。江天却像打了鸡血,亢奋的上蹿下跳,哪有半分睡意。惹得沐雨冰很是怪责了江平几句,说天儿才六岁,怎能喝酒。
李修武也没想到今年江天喝酒后会是如此姿态,连连赔罪,又说会通宵照看江天,不让他乱跑。
江平却道:“小孩子闹腾些没什么不好,都去睡吧。正好我要照看炉火,顺带看着天儿便是。”
李修武又坚持了几句,终是说不过江平,只好回屋休息,不过暗暗警醒,毕竟江平全不会武,万一江天发起酒疯,江平可是万万阻挡不住的。
且说江平带着江天来到前院。江天受炉火烘烤,受不住热就要发疯,江平见状思绪如潮。
想当初,江天刚刚出生啼哭不止,任谁都没有办法,有一老者上前,摸着江天的额头念道:“哭当笑来笑当哭,你的来历我知道,在入轮回千般苦,既然来了先要笑。”
说来也怪,老者言罢,江天破涕为笑。江平知老者绝非常人,不敢乱言。却听那老者又道:“此子应劫而来,戾气太甚,前路多有曲折,小老儿有三诀传于此子,以祝其化劫免灾。”
江平忙附耳记下,老者又道:“此三诀,一非练气,二非练体,是为修心,有道是正邪一念间。你且记住,此子六岁时传其一诀,八岁时传其二诀,十岁时传其三诀,可化灭门……”
老者欲言又止,江平大感不解,只见老者目光停在火炉之上,摇头叹道:“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若逢大难,可来墟山。”
言罢,老者飘然而去。江平追问墟山所在何处,也不见老者身影,只闻老者声音,“连云城外八十里。”
江平想破脑袋,也不记得连云城方圆百里,有那座山被是称为墟山的,而且连云城外那个方向的八十里呢?
他还要再问,却在听不见老者的回答。
他之所以怕,之所以如此,全因那老者看过火炉后所说的话。这火炉究竟有何秘密暂且不提,江天已满六岁,是时候传他第一诀。
江平将快要发疯的江天带离火炉,泼上一瓢冷水暂解醉意,这才正色道:“天儿,盘膝坐下。”
江天被冷水一激,又被气势一震,乖乖盘膝坐下,很不自在的扭动着身体。
江平也不在说他,缓缓诵出冰心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随着江平平缓的声音,连诵三遍,江天已闭目入定,眉心舒展,面带微笑。
此时,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凉意,只令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觉得舒服。凉意缓缓上升,至头部百会穴,经风府,过灵台,穿命门,至会阴,瞬间打通气海,踏足真武之境。
“呀!”江天这时却又坐不住了,跳起来上下摸捏,“好生奇怪,爹你教我的是什么功夫?冰冰凉的,一下子就聚成气海了。”
江平闻言心奇,那老者不是说,此三诀一非练气,二非练体。天儿怎么会第一次练,就凝成气海,入了真武呢?
转念一想有释然,以江天的实力,其实早就够格聚成气海,只是他老静不下来。如今得冰心诀相助,可谓水到渠成。
这时江天又问:“爹,你怎会武诀?”
江平闻言语一怔,却不做正面回应,只道:“刚才的冰心诀你可记住?”
“那么短当然记住了,义父传我惊龙练气诀时,我也只听了一遍。”江天昂首拱鼻,忽觉酒气上涌,踉跄几步眼看要倒。
江平上前来抱住江天,语重心长的说:“天儿你记牢,万一……万一江家大祸临头,你切谨记,去墟山寻你师父。墟山,墟山便在连云城外八十里处。”
回应江平的,是江天均匀的呼吸声,小嘴喃喃自语,也不知说着什么梦话,也不知他记住没有,当年老者虽未说完,但灭门两字还是听得真切。
“哎。”江平长叹一声,抱江天进屋睡下,又回火炉边,肉掌直接探入火炉,抓起微微发红的龙纹钢,望着熊熊炉火发神道:“师父,难道我真的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