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醒来的时候青衫女子手心里的东西还是温润的,她有点懵懂的睁了睁眼。
她渐渐回想起在这一切莫名来临前的事情,只是有一点她还在确认自己的名字到底该是哪个。
手中如鸡蛋大小的古铜色物件上闪灭了最后一点青紫色光斑。
“琬阳薇珍。。”
她喃喃自语道,然后淡然抿嘴。
琬阳是她的姓,她确实记不得醒来之前如何晕厥的,但她可以肯定这一切定然是在开启了手中物件之后的事情。
那个古铜色小东西名为时边门,又称“虫钥匙”。在它上一个使用者交给自己的时候琬阳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没有对它知之甚多。
只是因为那一句:“它可以带给你某种程度的自由。”之后,琬阳便才如动了心般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了虫钥匙。
只是它真的一点都不像虫子,而更像是一枚鸡蛋。
它其实是一个可以穿梭时空的工具,如其名,就像是在时空边上打开了一扇门。
揉了揉有点沉重的头,琬阳站起身环视周遭一切,却才发现这是一片弥漫着青草和落叶芬芳的森林。
气候倒是宜人的紧,只是不知道身处的具体位置,她只记得当开启虫钥匙的时候应该是回拨了十数个世纪。
若无差错,此时应该是旧世纪元的古代中国。
正想仔细查找时琬阳的耳边却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她不远望去,一对人马正朝自己这边驰来,十几名黑衣扈从随护的是一名身穿白衣华服的朗目少年。
“少主,刚才正是这边闪过一阵异光。”
一名扈从边说边警惕的看着琬阳,手轻按在身挎的佩刀上。
琬阳顺着看去,那柄刀短而直,刀鞘素黑不华正是随行护卫在古中国唐代所用的横刀。
看来自己还是准确到达了想要去的地方。
华服少年歪着头看了看琬阳又看了看身边的护卫,咧嘴一笑。
“这位大姐姐别怕,我们只是狩猎的,不想看到这边异动也把我们的猎物给惊跑了,所以就来看究竟,并无恶意。”
琬阳听闻转眼看向少年,玉带锦衣,明眸皓齿,倒是也有一番风度。
“实在抱歉,我没有想到。。”
只说到这琬阳的头又是一疼,便复又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伴着一个长长的梦,梦醒前最后一眼看到的男人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
琬阳轻叹了口气怔怔的望着眼前,这肯定是闺房了,床顶的帷幔尽是女孩所喜的嫣红,但很可惜自己只钟情于青墨。
转头看去,琬阳竟然发现那个少年正拖着腮似有些无聊的掂量着虫钥匙,左看看又瞧瞧的不明所以。
“你就这样坐在一个独身女子的房间啊。”
琬阳故意不满道。
少年赶忙放好虫钥匙兴冲冲来到床边。
“大姐姐你醒啦,实在不好意思啦,我没想那么多。不过你醒了就好了,还以为是我们把你惊吓过度了,我这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自责呢。”
少年羞愧的撇撇嘴,倒是把琬阳给逗乐了。
“我可没那么娇贵,都习惯了。”
少年瞪了瞪眼有些不解。
“大姐姐的胆子比我都大啊,换了我要是出门一个人一下子碰到那么一大群人,没有随从跟着多少还是会紧张害怕的。”
说到这琬阳反问道。
“这是哪,你又是谁?”
少年笑逐颜开。
“大姐姐你又逗我了,这是朔城啊,我大唐北境第一关呢。至于我,嘿嘿,我叫纳兰琛,你叫我琛儿就好啦。”
琬阳脑中瞬间过着以往所闻所学,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古中国得大唐北境有这么个所谓的“第一关”。
也许是少年自诩,毕竟当时的大唐是万邦来朝的中心,犹如自己所处时代的首都星一样光华耀眼。
琬阳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纳兰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赶忙从旁边的柜台上端来了已经热好的粥菜。
吃过饭走出房门,琬阳薇珍才发现自己所在的纳兰府原来是这朔州城的中心。朔州城依山而建,城中地势高,若是在府中二楼就可以俯瞰全城。
纳兰琛这会到处跟着琬阳转来转去。
琬阳看出他有心事就直言问道。
“是不是有很多想问的话,没关系你说吧。”
边说着琬阳边向府门走去。
纳兰琛表情一换。
“大姐姐你这是要出去吗?”
琬阳点点头。
“放心,我还会回来感谢你和府上的,只是现在我真的要走了,毕竟我需要去来时想要去的地方。”
琬阳不知道纳兰琛听懂没有,但是她自己明白用虫钥匙穿越时空,要尽量减少对非本位时空的影响,更何况是人了。
纳兰琛听言琬阳要走更是一个箭步挡在了她前面。
“大姐姐,今天怕是你暂时走不了的。”
琬阳心下一疑问道为何。
“因为大哥回来了。”
二
“只是你哥哥回来和我离开有什么关系吗?”
琬阳不解。
纳兰琛的神色突然与他年龄不符的凝重了几分。
“哥哥曾说,若他归来,便是战事已至。”
琬阳心想那更是要离开的,当涉及到一个如此规模的事件时,时空穿越的人更是要回避甚至接近消失一般的存在,以减少和淡化对规模事件的影响。
但此时眼前这个少年却是为了自己。
“难不成已经濒临城下了吗,刚才在府中阁楼也没有看到什么啊。”
纳兰琛看了看琬阳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大姐姐有所不知,北漠人虽然勇武但也诡计多端,五年前若不是北人奸计,我爹也绝不会早丧异乡。”
听到‘异乡’二字琬阳才明白原来纳兰府是移居至此,多半是古代因官迁任职才迁居。
琬阳刚想再说什么却被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
“姑娘,恐怕你要在府上多留几日了,待战事一过城门才会再开。”
循声望去,一个皮肤稍黑,炯目生光的男人正扶一柄长枪站于回廊檐下。
纳兰琛喊着哥哥快步跑了过去,开心的拉着那个男人。
原来他就是琛儿口中的大哥。
刚才听他闻言,看来整个朔州城都被围困住了,城池除了东南傍山其余三面都是北漠人。
其实就算这样倒也难不倒琬阳,只是她需要等到入夜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听你说好像胸有成竹,看来很快就可以退敌功成。”
男子没说什么,只在眼中才闪过了一丝不被察觉的苦楚。
以前只在史学课上才学到过的古诗意境,如今算是又一次身临其境的体会了。其实这对于琬阳来说也不陌生。
只是这次是唐时明月唐时关。
虽然是刚刚入秋,但大唐北境却已经有些寒风阵阵。
从纳兰琛口中得知,他的的大哥纳兰玔在父亲过世之后就承袭了边城卫戍将军一职,驻守边关要城。
这故事如同自己曾在图书馆中翻阅的诸多历史如出一辙。
夜已深,琬阳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她是一个时空旅者,更是一个优秀的守望者。
城墙得翻越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此时她更需要的是掩人耳目的避免暴露。
在随身携带的折叠式记录仪中琬阳查找到唐时边城会在外城墙排水门处修建一个角门,以方便工匠维护水道。
借着月光琬阳找到了角门所在,却不曾想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
“姑娘是想今夜就离开么。”
这声音刚浑越听越熟悉。
“是你吧纳兰玔。”
纳兰玔拨开了角门周围有些遮挡的藤蔓,这才看清了琬阳的脸。
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算,琬阳有点失落转而脑中想起了第二套方案,只是今夜怕是怎么也实行不了。
“难不成琬阳姑娘和我一样是担心城墙防务,怕有细作偷袭么吗?”
这一问反倒让琬阳语诘。
“既然无事,琬阳姑娘还是速速回去,以免让敌人知晓了行踪。”
纳兰玔定睛看着琬阳,琬阳心里作罢脑中却快速的闪现着那个人。
那个曾经有着一样眼神的男人。
她快速转过脸去。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有数!”
言语间的训斥和决绝让纳兰玔心里一惊。
还没等他再想什么,琬阳已经快步离去了。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渐抚着整个朔州城,也渐渐的掠过了琬阳颈后的一道微浅的疤痕。
那是一道陨痕。
在琬阳所处的时代,人们发现了一种未曾熟知的能源物质,这种能源物质曾让人类崛起过也曾让人们蒙难过,后来这种物质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被人们称为陨痕的后遗症。
像琬阳一样的守望者也有不少曾因追逐力量而去尝试使用驾驭这种被称为星陨的物质,所谓成功者,就是不受副作用摆布影响的却屈指可数。
琬阳偶尔的晕厥只是副作用之一,可以说微不足道。
她撩拨了下长发遮住了陨痕,却不想远处竟然传来阵阵长鸣的鼓声。
琬阳跑到阁楼望去,似乎是一夜间,整个朔州城北已然是黑压一片,无数的漠北骑兵乘着战马挥着马刀把整个朔州城围困的水泄不通。
原来是进军鼓,战事之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纵然在古时的冷兵器时代却也是瞬息万变的。琬阳感慨着在人群中找寻熟悉的身影,纳兰玔果然持枪佩刀策马整军在城门,而她竟然也看到了纳兰琛倔强的站到了军队前排,还有些稚嫩的脸上一脸的凝肃。
还是会想起战争的无情,但无疑此刻是琬阳悄然离开的一个重要机会。
转身前琬阳心里掠过一丝好奇,在可以说是寡不敌众的军力下纳兰玔会如何的扭转局势,而此时他的脸上为何竟会如此平静甚至比他弟弟还面无波澜。
远处,北漠的进军号角再次吹起,琬阳竟然看到北漠大军后阵点起了熊熊烈火,仔细望去才发现那是一个个燃烧着的巨大火球。
如果是火攻,唐军的地理位置没有胜算,北漠秋冬干燥,护城河水早已竭尽干涸,城中并没有相应的防护措施,而且北漠军所用的火器是力顶千斤的投石车,不同的是火球替换了石头,这明显是不仅要攻城墙,更是要越城而攻的架势。
纳兰玔会不知道吗?
猛然间琬阳想起了纳兰琛口中的“北境第一关”,再向纳兰玔望去,她没有离开,而是奔向了主城门。
三
“纳兰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琬阳一路飞奔到主城门,不顾士兵的阻拦跑到纳兰玔面前斥道。
纳兰玔听琬阳一言竟然有了一丝不安,但随即调转了马头。
“开战在即,岂容女子在此聒噪,左右把她赶离此处。”
纳兰琛一看是琬阳赶忙上前帮忙阻住。
“哥,是大姐姐,她可能是身体不舒服还没恢复。”
说着纳兰琛就拉着琬阳向回走。
琬阳知道纳兰琛的心意却还是执意跑到了纳兰玔面前。
“你想要十几万朔州百姓给你陪葬吗?”
纳兰玔一怔,身后的护卫却嚷了起来。
“大胆刁民,敢污蔑我们将军,你可知纳兰将军骁勇,别说这北漠区区数万军,就是再来一倍也不是我纳兰将军和大唐铁骑的对手!”
纳兰琛也赶忙跑了过来。
“琬阳姐姐,你就放心把,哥哥的长枪无敌于北漠,还有我的长刀呢。”
琬阳知道纳兰琛心地纯明应该不知道纳兰玔的心思,但是她知道这一仗唐军是必败无疑的,倒不是她事先预知,而是她想起了历史中并未有过朔州第一关之说,即便是自己所在的时代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纪元,但联系眼前一切,纳兰玔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但此时,琬阳看到的他眼中分明又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衷,正想间她被两三个人拉到了一旁,城门缓缓打开,唐军城楼的号角战鼓也已经吹响擂起。
她身着的青衫随风轻摆,远处的战火已然不可阻止。
耳边突然传来了纳兰琛略显孩童的迎敌杀喊声,琬阳猛然惊醒。
她将虫钥匙放在了贴身可靠的地方,凝神运动了体内的源能。
远处的厮杀声已混成一片,漠北的投石车的火球已经划裂天际一个个撞击碎裂在朔州城头,有个甚至击中了城中鼓楼,瞬间火舌窜起。
琬阳戴上了青衫的兜帽瞬身遁入人群中,利用瞬影术在两方交战的人群中突入唐军前线。
她只想着能尽快突进到纳兰玔的身边一探究竟。
厮杀声混杂着旗杆断裂和战马悲鸣,琬阳的青衫甚至都染上了点点血迹。
一个熟悉的吼声,琬阳望去,纳兰玔和敌军主将正拼的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失信!”
纳兰玔一脸愠怒。
“是你失信在先,可恶的中原人。”
敌将说着又向纳兰玔砍将一刀。
“昨夜我信诺已到角门,只可惜发生了点意外以致不得不离开。”
敌将根本不听纳兰玔解释又是一刀砍向他左肩,纳兰玔顺势倒在马背用长枪抵住。
琬阳此时突然完全明白了,原来昨夜他不是检查防务,而是要联络北漠人。
“我必要屠城,不用多说!”
喊着北漠主将抽出背刀刺向纳兰玔。
琬阳来不及多想,运用源能抽离空气中的水分霎时间冲到背刀前一把擎住。
瞬间,长刀便被一层寒霜凝结封冻。
北漠主将失声喊着妖术,一边勒令后阵发起总攻。
四面八方簌簌的射来了一阵箭雨,琬阳迅速腾身凝聚起一圈雾气朦胧的寒霜冰墙挡下了一阵。随即又只手拦下离纳兰玔最近的一支箭。
“为什么要做叛徒!”
琬阳怒目质问道。其实她本可不必如此,想来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和理由过多的干涉这个年代时空呢。
纳兰玔此时却无心听闻她怒火,只忿然片语。
“原本昨夜就可以避免这一战,只是要朔城兵不血刃的归属北漠就是。”
琬阳听言想了一会忽然明白,难道是因为昨夜自己不期撞上纳兰玔,而纳兰玔却是要联络北漠人悄然投诚。
本想减少干预,避免过多的影响时空进程,却不想还是卷入了变数之中。
来不及多想,北漠后军又开动了数架攻城投石车,硕大的火球飞砸向朔城城门,而地面上,燃着的战车正由因火烧锥刺而疼痛难忍的战马疯狂的四窜狂拉着向唐军奔袭乱撞。
撞到的地方瞬间就会燃起因硫磺油草而蔓延猛窜的大火。
就算是装备精良的大唐铁骑此时也因流火碎石而溃退不堪,北漠军士气大盛,呼天喊地的挥舞着弯刀如同一张墨毯,在有些突兀的草原上铺展开来,逆袭向朔城。
琬阳眼中尽是血红与褐墨的交织,朔城此时真竟如一个无援将没的孤岛。
既然已经如此,也没有规定原则该教会自己怎么做,虽然脑中会想起既是爷爷又是老师的叮嘱,但既然他不在身边,就又会想起他说过的另一句:自己的路,总是要自己摸索着走。
北漠的箭雨此时已经被火箭所代替,中矢之地不一会就会成为一方火源。
琬阳眼中前一刻还有所犹豫,后一刻便握起了双手。
运用源能,周身所有的空气仿佛一刹那在自己的世界里都安静了,静到可以听闻一滴水凝聚又气化的变动,可以如一缕风融入周围这广袤的千里荒芜中。
顷刻间,空气中每一寸水汽都对琬阳的念动有了回应,她睁开眼时,竟好像在双目中缭绕起一层淡蓝光晕。
“寂静黄昏·寒封!”
琬阳的高级源能术,如同疾驰掠过的凛冽寒风,除了人之外的每寸燃着得土地事物,以及燎原冲天的火焰都被一层看似单薄却坚不可摧的冰晶封定包裹住。
冰封不断地急速覆盖着,最终一道坚冰凝结成一弯锋刃的模样停止于北漠主将鼻尖眼前。
须臾,北漠后阵疾呼退兵的声音接连传来,唐军将领乘势就带着已损失大半的兵将掩杀了数次。
纳兰玔回首向琬阳望去,只见她眼中的蓝白光晕渐渐褪去,整个人却跌站不稳。
琬阳的脑中其实很清醒,只是有些突然体力不支,后颈的疤痕一阵灼痛,整个人就倒了下去。纳兰玔一把扶住她顺势倒在怀里。
最后的一丝意识,琬阳似乎看到了那个很久没见的他,却总也笑不出来,竟然是他的样子。
四
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念的距离,这种跌落感毫无准备和头绪。
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其实还是想极力去抓住的,虽然仍是难以看清他的样子。
不对,她分明已经认出了他,只是那真的是他吗,心想间琬阳用力的拨开了浓雾。
她的手臂停留在面前不远处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这种紧绷的用力让她感到如此的真实。从梦中醒来的紧张感被满屋子的野山菊和檀香味渐渐释放着。
已是入夜,琬阳的头痛轻缓了许多,房中的丫鬟说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说着放下汤水便退了下去。
意识到时间不算短,琬阳四下寻找起折叠记录仪,却发现仪器已经无法开启了,摸去似乎还有点冰冷的余温。一定是使用源能术时损坏了它。
没有了记录仪现在琬阳对时空的发展进程和影响改变确实没有了一点头绪,但毫无疑问她不可逆转的卷进了一切已发生过的历史事件中。
走出房间远望城郭,空气中似乎还多少留存着一丝大火肆虐后灼烧灰烬的残存气味。
“你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暗角处传来,迎着月光越来越清晰的面容缓步走近。
有那么一会琬阳竟要伸出手去拉住他,熟悉的名字只到嘴边就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此时的男人清晰可辨,一瞬不愿相信的落寞感掠过心头后琬阳回避着目光。
纳兰玔背着手无从说起,只静等着琬阳开口,但过了许久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夜愈深了,凉风骤起。纳兰玔想要转身离去却被琬阳的一语问得怔住。
“死了多少人。”
纳兰玔一拳打在门柱,琬阳却不为所动仍是望着远方等着他回答。
“两万两千人。”
这是朔城近一半的兵力,这样算来朔城就成了大唐边境最易攻取的一座伤城如果朝廷不增派援军。
而纳兰玔也必将被问责,整个城池仍是深陷危险。
“为什么要做叛徒。”
琬阳轻声问道,纳兰玔心头却如负千斤。
他并没回答琬阳而是低声叮嘱她夜深风寒,小心着凉后便独自转身离去。
琬阳也并没有多想,只瞥了一眼纳兰玔的背影,这个少言的男人留给她的既非落寞也非辩解,但她多少能感觉到一种执拗。
她并没有回屋而是直径向纳兰琛的房间走去。
说来已经似乎好久没见到这个有些单纯的少年,见纳兰琛房中灯未息,琬阳轻叩着他的房门。
仅仅两日,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竟多了一分倦容,或者说成熟,但随即一个简单的咧嘴露齿就告诉了琬阳他还是那个御马明眸的玉带少年。
琬阳没有笑,轻步走进屋里。
“听丫鬟说你也受伤了。”
纳兰琛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咧着嘴。
“都怪我,只想着能帮哥哥多杀几个敌人,但一到人跟前却怎么也不中用的挥不下去手中的刀,于是反而成了累赘。。”
说到哥哥,纳兰琛眼中多了一份愁楚,看来他已经知晓了纳兰玔的一切行径,只是身为亲兄弟的他更多的是一种无措。
到底是个孩子。琬阳只看了他一眼见他已无大碍倒也放心了。
“其实大姐姐,哥哥并不是所有人所想的那样。”
纳兰玔欲言又止。所有人?看来那天战场上的一切已经在朔城传开了,曾经在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如今或许连跳梁的小丑都已然不如。
“哥哥是为了死去的爹爹吧。”
五年前,北漠汗王遣十万大军攻大唐北境,数天中连克数城,唯有纳兰琛父亲纳兰不寿镇守的朔城连续数月未被攻下。
北漠朝臣于是用计勾结大唐内臣联手设计,先是诬陷纳兰不寿通敌,随后用计谋将纳兰不寿引致绝境杀害,而这一切若不是随侍忠将提着最后一口气冒死回营告诉当时得副将纳兰玔,恐怕再无真相可见天日。
然而三年中纳兰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父伸冤,同时也慑于唐朝内奸得权位而无计可施。
眼看三年父孝已过,报仇之志却杳无机缘。不得已,纳兰玔才因恨成愤出此下策。
五年前的纳兰琛还是一个不满八岁的学童,纳兰玔不忍将一切如实告诉他,只是对他说父亲是大英雄,不论别人怎样诋毁,父亲始终是那个爱民如子,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而纳兰琛其实并不能更多的理解哥哥口中的词,但他明白哥哥的用心,而且在他心中的父亲也只是而且永远是那个会在每次巡边回来笑嘻嘻的把一串又大又甜的糖葫芦递到自己手中,并且顺带用边塞的胡杨木做好的每次都不一样雕饰的小木刀教自己几手功夫的普通父亲。
然而此时琬阳明白了,纳兰琛一直都知道纳兰琛作为哥哥的心意。想来原来最能体谅纳兰玔的也只有这个一脸天真笑容,却能融人心思的纳兰琛。
想到这琬阳的心中流动起一股暖意,但颈后的疤痕却突然一阵刺痛。
“你休息吧,我走了。”
纳兰琛却突然拦下了她。
“琬阳姐姐,其实哥哥很久没有笑过了,但是那天我看到他从战场上把你救回的时候,终于笑了。”
琬阳心下一动,随即拨开了纳兰琛抓着的手。一股莫名的眩晕袭过,但她仍清醒的意识着一切。
他不是他,也许谁也不能替代他曾经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不,她也不是她。一瞬的混乱充盈着琬阳的脑中。
“姐姐,你怎么了?”
不等纳兰琛说完,琬阳快步走出了房间。
“琬阳姑娘,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去!”
身后传来了纳兰玔的喊声。
琬阳止住脚步手扶着廊柱,她想要回头,但心中却不忍回头,因为她知道也许她看到的样子会又一次让她失望,是的,一定会失望。
“琬阳姑娘.”
“不要再提琬阳这两个字,我叫海木独白。”
五
纳兰玔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不知该叫琬阳薇珍还是海木独白的她迅速地消失在淡薄雾气渐渐笼罩的夜色中。
远处,纳兰琛默默的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有些愁容的看着沉默的哥哥。
而只有琬阳自己知道,她没有语无伦次。颈后的灼烧感一直伴着她出了纳兰府直到城门口。
现在,她也越来越肯定着自己海木独白的身份。
陨痕带给她最大的副作用就是双生的魂念。其实她原本的身份确如现在的自己,海木家族嫡传血裔的长孙女。只是在她所在时空的当年,成为守望者之后的海木独白为了增强实力,辞别了的爷爷,踏上了另一条修行之路。
守望者可以大概的分为源能和异能两派,而后者的异能派是源于当时的星陨所蕴含的能量而派生的。虽然会速成,但是星陨所带来的副作用陨痕却是会产生许多不可沽的影响和后果。
本来海木是想能在源能和异能两派间找到一条可以平衡互容的修行道路,却不想自己终究还是无法稳定的掌控异能的使用,而每一个接触或利用星陨的人必定会留下一道几乎无法抹却的陨痕。这也算是为了追求的代价吧。
海木受到的影响算是最为特别的,和普通人不同,作为守望者的她产生了双生的魂念,也许这是潜藏在她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只是今夜便要真的离开了吗?”海木轻问着自己。
利用瞬身跃上城墙,向北望去是茫茫夜色无尽的草原,向东是此时大唐的官道大路。
海木面无表情的沉思片刻,纵身向东越去。
虽然爷爷曾经的一再告诫她还反复清晰的记得,但对时空的影响已经无可避免的产生,然而海木来到这个时空真正的目的却还未达成,所以她还不能离开。
记录仪的故障暂时无法修复,她只有加快追寻答案的速度进程。
大概疾行了个把小时,最终陨痕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源能术的施展使得她过分消耗了能量,从而陨痕的副作用加速且放大了,导致了身份精神的互换。
然而却是回到了所谓本来的自己。
正想间,海木翻过了一个小山头,却不想碰到了一大队扎营修整的人马。远望中军帐,轻扬着的赫然是大唐的军旗。
如果不出意料,这多半是大唐的援军,海木思忖着找寻着一块可以搭帐篷的干净地。
远处,一小队人马举着火把护着一金色甲胄将军模样的人缓缓策马西去到一个小山头上。
为首的人扬了扬马鞭一种气势凌人的感觉,然后示意左右把火把靠近点。北漠的夜晚到底是冷得多。
海木此时并不想去关心更多,她深知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琬阳薇珍。但莫名的,她还是想起了一个人,然后悄声接近到那队人马旁边。
“看来纳兰家就是出叛徒的窝子,哼,不自量力。”
听到那将军模样的人如是说海木心里一动。
“督军,似乎朝中对纳兰玔是否叛国仍有异议,这么说恐怕为时尚早。”
那督军瞥了刚才接话随从一眼,紧了紧马缰。
“本督军自由分寸,且不论传言是否属实,此次前来务必要力促那纳兰玔迅速夺回数镇,才知道他是否还真正忠于我大唐。”
夺回失地?可粗算看去这督军所带援军也不过近万人,朔城新败,这岂不是要纳兰琛孤注一掷的去送死?
海木知道这个督军多半就是历史剧中那些罔顾人命,私仇公报的角色。
回到帐篷旁她并没有点篝火,而是取出了行李中的一块暖石,然后凝神吐纳的沉思冥想。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经鱼肚泛白。
唐军的人马早早已经开拔朝着朔城行去。海木一人走到山头,远远地望着西北,无言而向。
朔城东门大开,旌旗列道两旁。城中的大小官员侯侍道路两侧,纳兰玔也早陪着城防官在门口迎着朝廷上官到来。
远远望去,军马已过城外别亭,主将大旗隐约可见姓氏。由于此次增援为防北漠探子并没有通报朔城官员,所以众人都不得知到底是谁前来。只到了本州临边地面上,军队才竖起将旗。
纳兰玔的眉头有了一丝疑惑,蓝边金字的将骑分明是一个“高”姓。一瞬间似乎勾起了他无数的往事,不自觉间他渐渐的站起了刚刚跪迎的身子。
身旁的城官忙不迭的示意纳兰玔赶紧跪下,但纳兰玔丝毫不在意他已经慌乱的表情仍直直的站着。
但远在城楼阴影角落里的海木,分明已经从纳兰玔眼中读出了一股越来越盛的怒意。而当唐军大队缓至城门口时,那种怒意已经变成了令人有些彻骨的恨。
马上的人挑眼看向纳兰玔,旁边的随从却先开口呵斥。
“大胆,奉皇帝诏安北都护临边督军大总管至此,还不跪迎!”
纳兰玔就像没听到一样仍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督军总管,城官却不由他一把拽他跪下。
“属下教导有失,望上官。。高督军海涵。”
马上督军摆摆手。
“罢了,我高士镜此次奉旨前来也不是为了一二礼节规矩,倒是这战事蹊跷,流言四起的朔城是真该好好查办了。”
说罢就策马带队走进城门。只留下一众大小官员面面相觑的心惊肉跳的猜疑低语着。
纳兰玔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高士镜的身影,只是看到了人群中府上家丁护佑着的弟弟也在望着自己时,他的心忽然软了下去。
海木的心中已经猜出了八九。日上中天,她慢步走进城中离着纳兰府最近的一家客栈。
六
纳兰琛并没有去找哥哥,而是屏退了侍从独自一人走在朔城的街巷。
有些漫无目的,他心里担心的只有哥哥一个人,突然,海木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琬阳.海木姐姐,你回来了!”
海木没有把笑写在脸上,而是带着纳兰琛走进了一间茶肆。
“那个督军你哥很熟悉吧?”
海木开门见山,纳兰琛默默的点点头。
一年前纳兰不寿的祭日当夜,纳兰琛一个人睡不着经过庭院时,见纳兰玔屋中灯火还亮着就走了过去,却不想见到纳兰玔在房中握着父亲的剑低声哭泣。
嘴里还说着陷害父亲致死的人名字,誓言报仇。而那个人,正是当今的朝中重臣,安北都护府副都督,时任督军大总管的高士镜。
高士镜勾结北漠汗王,在朝中诬陷纳兰不寿意图谋反,然后设计将他引至黑山绝境力尽战死。而这一切幸有死忠将士郭同冒死逃回将这一切告知了纳兰玔。
这些年纳兰玔苦无雪仇机会,不得已才出了叛唐下策,不料未成,而今日不想仇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只是这一切却让纳兰琛的心里担忧万分。
海木也想到了这里的利害,虽是一人身死,却是系着全城百姓的安危。
两人一时无语了,艳阳西沉。海木想要送纳兰琛回家,纳兰琛却执意要她和自己一块回去,毕竟海木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一个人在外终是让人担心。
纳兰琛的懂事让海木竟然有了一念的犹豫,换做琬阳或许早就会满心温暖的和他拉着手结伴而回了。但自己毕竟是自己。
其实这次旅行海木心里的那层与琬阳的隔膜已经犹如一匹纱,被某种际遇浣洗的越来越薄如蝉翼,有时候自己会莫名的渴望思慕一种如阳光般的温暖。
城墙号角响起,纳兰琛听出这是御敌号,就要拉着海木回纳兰府。
海木甩开了纳兰琛,看着他依然澄澈的眼,她反手拽住了他的手,动身用起了疾行术直奔纳兰府中。
正堂上,高士镜举着圣旨刚宣完限日收复失地的圣谕,正要质问纳兰玔数日前的城外血战,却不想传令官说北漠已经大举进军离朔城不到四十里。
纳兰玔此时已经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紧盯着高士镜,恨不得下一刻就刀口舔其血。
海木和纳兰琛正好赶到门外,纳兰琛高喊着哥哥,纳兰玔才有了一丝顾忌。
“纳兰玔,敌军临城,还不赶紧迎战退敌。除了要退敌更要给我乘势追击夺回失地,以显国威。”
高士镜连珠炮似的一串催促,纳兰琛急忙阻拦求情。
“大人,我朔城兵力单薄,万万不能轻易开门迎敌啊!”
“哼,为战者,自当扬威沙场,马革裹尸而还。越是险境越当勇猛,怎么,难道你们忘了当年的黑山之役,要重蹈父耻?”
高士镜字字针毡,最后一句更是刺痛了纳兰玔的神经。
一拱手也不言语,纳兰玔疾步出门召集兵马,纳兰琛看了海木一眼也不得已跟了上去。而海木却发觉哪里不对劲思绪倏尔。
那眼神分明是盘谋算定,难道纳兰玔已经在实施什么了吗?
她看了一眼嘴角上扬的高士镜,留下无耻二字也走出门去,把个高士镜气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奔到城楼时,纳兰玔已经带着近万人马出城迎敌了,而纳兰琛却被两个卫士强按着护送了回城。纳兰玔心里此时除了弟弟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突然他回头望了一眼城墙,定睛在海木的身影这一会,便决绝的策马而去。
海木说不好感受到了什么,只是似乎她还是没有更多的理由去做什么,而她却把刚走到身边的纳兰琛轻揽着,为他擦去了纳兰琛本不想让她发觉的一滴泪水。
暮色已浓,月上星稀。而此时朔城西北的草原上却是厮杀声正盛。
海木知道,纳兰玔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敌我悬殊的一战,这是必败的一战。城防官已经着手安排疏散百姓转移,却被高士镜制止,名义竟是与朔城奋战到底到最后一卒。
时间再不能耽搁,若城破北漠人为雪前仇势必屠城,众人苦劝高士镜,他却佯装不为所动。海木知道他是必要至纳兰一家于死地。
不到两个时辰就是大概四个小时,唐军只剩下不足三千人,阵线已至城下。纳兰玔突然消失在战场出现在城中,众人猝不及防的发现他已经将刀架在了高士镜的脖子上。
“哥!你不能办傻事啊!”
纳兰琛声嘶力竭的喊道。
原来城内的策应早就做掉了高士镜的随侍护卫,那些内应是曾经追随过忠将郭同的死士。
“我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错。”
纳兰玔不等高士镜哀求便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众人皆惊,海木只淡淡的低下了眼。
随即纳兰玔却将刀抵在自己的项上。
“父仇已报,忠孝终不能两全,我能做的,就是不辱祖上威名。”
紧闭双目后纳兰玔横下了心。一阵烫灼使得他拿不住刀不得不撒手抛下,海木却站在眼前从他手里接过了刀,刀柄处还是锻造过一般的通红。
“你还不能死,你可以有选择的成全自己。”
府外城中的杀伐声起,城防官顾不得这里已经去城中疏散百姓了。看着海木的眼睛,纳兰玔似乎顿悟了什么又重新拾起了战刀带着随从杀了出去。
纳兰琛终于又漏出了笑容看着海木,海木眼中刚要流出的笑意却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一支乱箭嗖得从夜空中袭来正中纳兰琛的后背,似乎瞬间,纳兰琛的笑永远的定格在那一幕。
“琛儿!”
他的眼中就算此时仍是澄明透彻,嘴角的笑还是一如当初那另一个自己在林中与他的邂逅那样简单温暖。
“天上的星星很亮很美,其实姐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那时的微笑,很像.很像曾经的哥哥,会给我.希望.”
海木没有想到已经闭上眼的纳兰琛得手仍是温润的,这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唤醒了自己沉睡了许久的温度。
北漠军故技重施,大批的火球从天空掷下,城中大火四起。百姓大部分已经转移到东门,城中的主道,仅剩的近六千唐军还在已经身负数箭的纳兰玔的指挥下拼死抵抗着。
海木心中已经没有了怒火,她不计后果的腾身跃向城中最高的鼓楼,运动源能想要再次施展寂静黄昏这种高级源能术,却发现一股强大的逆反之力使得她并不能使用这种水属性衍生属性的源能术。
反而身体在承受着某种抽离消耗。她维持着平衡扶着地,颈后的疤痕一阵裂痛。突然她再次跃起身奔跳到城楼顶。
眼前除了北漠的悍勇就是连绵的荒火,突然她心里一震。
“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
左手结印,右手图腾。橙红的光晕瞬间充满了她的双眸并迅速燎燃全身。
“以火噬火,炎火燎原·冷舞!”
城下的北漠士兵仅抬头望见城墙上那个如明黄火焰般的女子于天上起舞一般的须臾,凭空腾起的燎原之火便瞬间如活了的猛兽遮天蔽日般向着他们吞噬着一切。
被火光盈天的朔城,海木的身影如华丽谢幕后的烟火,从城楼上孤零坠下。
后记
后来听纳兰玔说,六天后她才在一个叫月牙湖的地方醒来。
说起当夜的朔城纳兰玔并没有或者不愿说太多,只是说后来他冒着大火把已经不省人事的自己救了出来,还说他似乎又看到了琬阳的微笑。然后和抬回纳兰琛尸体的人汇合后,就一路向西了。之后,朔北风起,整整三天后的朔城还是烧成了一片瓦砾废墟,北漠和大唐算是双双退离了那里。后世怕也再没有朔城这个地方了吧。
而现在她自己也说不准此时此刻到底是谁在意识里苏醒着,只知道这里和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平静和美丽。
当纳兰玔问她之后要去哪里有什么打算时,她只想一个人继续且看且行。当他又问道看到自己微笑有时说不好该如何称呼她时,她只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只是,不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远方,北风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