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荒兽巨口,吞天噬地,不见丝缕月辉。
寂寥空旷的古居卧房内,坐在榻沿的单易凡,双眼随着桌案的莹莹烛火,燃不亮当初的明眸。
整理着脑海中,万千思绪,这一刻,宛如那一晚。寂的可怕,静的吓人。
“房子这么大,给一个人住?奢侈。”
“家具收藏价值这么高,空投摆设,奢侈。”
伸手扯下睡衣那一缕柔丝,单易凡双手一拈,拉在眼前:“连特么睡衣都这么高档,放在消费高昂的T省,何止万张红爷爷,奢侈中的奢侈。”
挥手任柔丝徐缓飘落,单易凡把眼神望向了那口空碗,不由咽了口涎水:“这玩意恐怕也不是低劣产品,我都舔了三遍了,香味反而越来越浓,搞的我越来越饿,难受哇。”
何止低劣,‘玄水甘露’产自万域至高玄武主域,渊氏独有的化瘀解毒神药,需天时、地利、绝顶高手耗功元提炼,莫看这一小碗,哪怕一滴,都足够外人打破狗头疯抢。
单易凡轻轻嘀咕着:“诸界万域,有意思。脱离了咱家老祖宗的时代,够神秘。唉,我说变成浮沫的那伙计,唯一美中不足,是你这老爹,压根就不像是你亲爹,反倒像是你的杀父仇人。我占你躯体,夺你尊位,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哀声叹气中,单易凡结合脑海残识,思绪已梳理清晰,眼前一切,他身处在极像中国历史的古代一段。不同的是,这里的人,特么全都是神仙,和小说里描绘的一样,玄功、神器、还有仙丹那玩意,五彩斑斓。
这副躯体的身份,乃是这方地域,极为尊崇的单家大少。
说到单家,单易凡顿时明悟,当初在火海内,某人话中含义。
“冥冥之中天意也。”
可不是么,特么俩人都叫单易凡,名字分毫不差。
“吾即归去,吾即重生。”
太特么对了,真货化成浮沫,山寨般鸠占鹊巢,还有比这个更美妙的吗?
有,当然有,那就是面相,身高,俩人如出一辙。
单易凡一拍大腿:“你肯定是被你爹揍怕了,所以让我代你挨揍是么?区区小事,何必呢?年轻人,总是这么唐突,丝毫不留回旋的余地。”
莫名其妙说出这句话,单易凡脸色瞬变,凶光毕露,旋即,无奈叹息:“毛弟啊毛弟,易哥我对不住你啊,我在这里享福,鬼知道你被拖哪里去了?还有,还有那‘沉甸甸’,恼人啊。”
伸手狠狠啪打一下头部,单易凡摊开手,嘟嘟囔囔:“既然找不出,来的原因,那只有默默承受了,童战?童凌霜?单家大少,呵呵,妙哉。”
话声忽然中断,单易凡愕然起身,房中渡步:“既然我能有此际遇,照这么看,毛弟应该也被拽来了,唔,还有李阿贵,老虎,还有。”
单易凡默默细数着兄弟与仇人的名单,脸色时而舒缓,时而严谨,时而摇头,时而担忧:“头疼,先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若论如今我这地位,不遇则罢,相遇定杀不殆。”
想到这里,脑海开始思索可取资源。
此方地界,名唤天裂散域,乃万域之中不算太强势的地界。比之真正庞然大物,分域与主域,可谓萤烛之火,实难与日月争辉。
单家乃天裂散域唯一豪门望族,虎居一方,可谓真正的土皇帝。
亿万万方圆之内,若说可较之一比者,唯有令单家大少,遭劫之恶,朝皇宗。
说起朝皇宗,大有来头。根基,乃诸界万域,青龙主域之主,东皇九首云蛟旁支。
靠着大树好乘凉,就是这个道理,哪怕再是旁支,一旦沾染血缘关系,旁人亦动之不得,这也正是单家大少被人坑杀后,单家不敢大动干戈的原因。
天裂一带,若论实力,单家毋庸置疑,高手门客,皆仰慕叹服。
可若论声势,朝皇宗,当仁不让,门派弟子,如蝗灾降世,那可是铺天盖地。
在说双方纠葛起源,诸多原因早暗种祸根,单家大少被坑杀,似早有天定。
说到这里,单易凡不禁感到好笑,如此家势,浮沫兄竟然弃置不用,就如同他那‘恐怖’老爹所言,荒废武学,整日沉歌烂舞,独爱诗词歌赋,琴棋艺画,自负通天晓理,理想做一浪荡公子教书先生。
在这个以武论道的世界,简直令人笑掉大牙,故此,这应该是父子双方分歧难合的根本原因,也是浮沫兄顺利惨死的借口。
他傻嘛?他不傻,傻人敢自居‘通天晓理’四字?
他真是废物?他不废,应该说,他资质绝顶上层,只是严父期望甚高,喜怒无常。更重要的一点,自打单家大少出生起,近二十年,其父单先成,不曾对其赞赏一句。
单易凡忽然间明白,当时,他为何甘愿化浮沫消亡,滋养自己。
因为,他得不到认同,身为人子,任凭谁最大的骄傲,就是想从父亲口中得到一句肯定的话。但是,他没有,他得到的永远只是废物,不成器。
由此,这位‘通天晓理’的浮沫兄,在与毕生对手朝皇宗的少主赌斗时,因实在不堪内向重负,说白了,就是抑郁症和忧郁症。
借以明知那颗是蚀心丹,却硬说是补心丹,一口吞下,亡故。
单易凡冷笑:“单先成啊单先成,你教育孩子的手法,实在是太扭曲了。原来,浮沫兄所说的代他受今生罪业,不是要我替他挨揍,而是。”
单易凡痛苦的摇摇头:“他太傻了。”
“唉。”叹息一声,了解事因前后,单易凡暗自沉默,心中已做出打算:“回,回不去,毛弟也不知道在哪里,还有这么一个变态的爹,呵呵,我命苦矣。阿呸。”
一口唾沫吐出,单易凡嘀咕道:“真是受你拖累,连我也开始咬文嚼字了,既然这样?呵呵,好吧,为了你最后那句话,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替你承受一切。”
“你不喜欢武学,那我今生便不觊武,再者说,单家这副家业,少你一个天才也不少,单单你那堂兄堂弟,表哥表弟,怕都是人中龙凤,如今家业的担子,早已像天平失衡,你永远都只是被翘起来那头。”
搓搓手,单易凡褪下鞋子,仰面躺下:“你是个好人,真心话,难得的好人,你用糜烂掩盖本质,以恶呈善的苦心,谁人能懂?”
不知不觉中,俩滴清泪从单易凡脸颊滑落,似躯体自发感动落泪。
单易凡没有擦拭,任凭泪水打湿枕头:“我会继续把你的精神和作风延续,为你完成此生夙愿。那些贫穷人家的孩子,我定然为你照顾周全,浮沫兄,伟哉。”
缓缓瞌上双眼,黑暗中,单易凡似乎看到那个模糊不清的面孔,在向自己施礼致敬。
生平没得最重要的人半句肯定,死后,却让他人感动落泪,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肯定?
夜,没有繁星,流逝而过。
朝露映着东升的太阳,似某个离开的人晶莹的泪,是那么纯真无暇。
旭日一早。
死活不肯让童凌霜进门,帮自己穿衣的单易凡,以极端暴力的手法,甚是艰难的,一件又一件,套上那繁杂,别扭的古代衣装。
随后,简单洗刷,与童氏姐弟同桌用餐。期间,单易凡逐渐习惯,默认了这具躯体的意愿。
无论言谈举止,还是思维作风,近乎与原主人一般无二。
浑厚的训斥以及‘喝喝’声从东院响起,单易凡知道那是家族子弟在受长辈武教。
强压心中好奇,大手朝着嘴巴胡拉了一把,暗中把抹在手心残留,擦在屁股上,单易凡手持白纸扇,斯文摆动:“略备马车,战弟,可愿与兄同出?”
以快过单易凡俩倍速度吃完早饭的童战,静立出口:“早已备好,少爷。”
单易凡心中好笑,表面故作不满:“唉,五年有余,如此称呼,可见你仍视为兄,外门之人,痛煞我心。”
童战冷俊的脸色罕见露出一丝腼腆:“大哥。”
姿若天仙,容暖人心的童凌霜缓步站起,伸手在单易凡身上整理一番:“劫难刚愈,你又要出去逞强,切莫遭惹是非,速去速回,莫等家主责罚。”
单易凡温文尔雅,点头应允:“霜姐教导,易凡谨记,战弟,随我出府,哎呀。”
步子还没迈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踩在前摆的单易凡一头栽下,摔成了一个‘大’字形。
童凌霜玉手掩口,忍住笑意,连忙将其扶起,又仔仔细细帮他整理好穿着不顺的衣服,口气一转,小心命令道:“外出之后,小弟需护周全,若易凡少爷再出任何闪失,姐姐定罚不饶。”
童战还是那副‘板子’脸,简单点头示意,随后,跟在单易身后,俩人从单府驾车而出。
天噷城,天裂散域,天风大陆核心。
城广世繁,人口众多。
单易凡出府后,没下任何命令,闭目在车内思索。而童战,则熟根熟路驾车,直往城北而去。
那里居住着天噷城,地位最卑躬之人,乃全城最荒烟之地。
俩人此番的目的,是为了‘救赎’。
而且,是五个春秋,不曾间断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