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璇当初突然离府,惊动了不少人,消息却不曾流出,均是被宁钦渊压了下去。而阔别几月,她再次出现,不得不又惊动了一群人。
先前为了掩饰她逃婚的丑闻,月徵公主是对外宣称她病了,不能见客为由。如今她这一出现,虽然很多人是心知肚明的,却还是不免要巴上来露露脸,说些虚假话。
“听说郡主大病初愈,这是我家宁华前些日子在平州柳家得的上等灵芝,特拿给郡主养养身子。”妇人笑的是花枝招展,端着一盒子灵芝在大厅里是眉飞色舞。
宁璇嘴角抽搐,却还是露着最为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多谢二婶。”宁华?那个成日里带着一群狗腿子上街耀武扬威的宁华,他什么时候会跑平州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又一妇人端着锦盒接骤而上,扬声道:“郡主啊,这是你宁章表兄前些日子猎的火狐,让人做成了狐围,就想着冬日送来给你御寒呢。”
宁璇忙做惊讶状,看着那一团火红的绒毛围脖,她笑道:“真是有劳宁章表兄了。”宁章?七叔家那个连骑马都不会的废物少爷,他又是什么时候会打猎了?
看着一大厅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献上花样百出的宝物,宁璇脸都快笑抽筋了,若非月徵公主说她逃婚的事已然在私底下流传开来,需要她出面压压流言的话,她才不会和这些整日里都阿谀奉承的夫人打交道呢。
傍晚,她父亲便赶回来了,一大家子人是和和气气的吃了顿好晚膳,待晚膳一过,宁璇便被宁钦渊拎到了书房去。
宁钦渊的书房极大,平日里便是用来处理公务或接待下属议事的地方,自是一股压人气势萦绕。宁璇心脏是打着颤站在了书房中央,看都不敢看她父亲泛黑的脸,生怕他一气之下要打她。
“可知错了?”宁钦渊坐在麒麟金座上,饮了一口清茶,这才对一直低头的宁璇发了问,声音是又沉又冷。
宁璇是一直盯着脚上的绣花鞋,上面描了一只绿孔雀,嵌了点点宝石,忽闻她爹开口,忙接道:“璇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宁钦渊一个冷哼,便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震的古玉笔架都晃荡了好几下,可见其力之大。宁璇是吓的立马蹲下,抱住脑袋。
“阿爹!我错了!”
宁璇是真怕了,虽说打小宁钦渊就极宠她,连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可这次她做的事情,可谓是在扯了宁家的里子,随时都将宁氏一族推向风口刀尖,宁钦渊不怒都是不可能的。
瞧着蹲下发抖的宁璇,宁钦渊的怒火已然消了大半,女儿是他宠大的,自然是不会打她。涉及事情的严重性,他也不能就这般轻饶了宁璇。
“你过来。”
宁璇正企图用亲情来打动她阿爹来着,甫一听那软了声儿的唤,心就松了大半,知她父亲是放过她了。赶忙跳起来,激动的跑到桌案前,跟小时候一样撒着娇喊着。
“阿爹~”
宁钦渊自是受不了她这样,只能叹口气无奈摇头:“你在西山做了什么事情,为父都是知晓的,这次你既然回来了,就必须把所有事情忘了。明日入了宫,便跟太子一起去跟皇帝请个婚期。”
宁璇撑在红木桌案上的细腕隐隐有些僵硬了,挂在面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咬着唇儿道:“阿爹……我,我已经嫁人了……”
她终究是不计后果,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果然,这个执掌了大半皇朝江山的男人变了脸色,他是她的父亲,可在她之前,他还是宁氏一族的宗主。睿智的黑眸已然是一片阴沉的暴风雨氤氲着,看着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宁璇,头一次用最严肃的语气说话了。
“我宁氏一族风风雨雨百年而过,有多少人是阿谀奉承,又有多少人是虎视眈眈。与太子联姻是必须的决定,而联姻的人选,除了你,没有人能胜任。”
所以,她必须嫁给元褚。
宁璇自然是明白她父亲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很疼的感觉,似乎已经开始蔓延在五脏六腑,渐渐有些麻木。忆起那个发誓为她做一辈子肉包的男人,那个会抱着她哭求留下的男人,那个虽然丑,却一心对她好的男人……
——阿璇,等我们成亲了,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然后放下一切。我要同你在这里,生儿育女,给你最幸福平淡的日子。
那是成亲的前一天晚上,他走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那时的情景,他就那样静静的抱着她,轻轻呢喃着,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兴奋,似乎未来就在眼前。他走后,她却在脖子后面摸到了泪水打湿的痕迹。
可是,她心动了。
没有人知道,最平凡宁静的日子,才是她所向往的,她厌恶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和一切迫不得已。
“爹,我不喜欢元褚,他也不喜欢我……嫁给自己不爱,也不爱我的人,难道你就要璇儿这样痛苦的过一辈子吗?”不,她不要那样的日子,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享受世间最冰冷的孤独。还要随着时光的流逝,看着自己的丈夫和越来越年轻貌美的女子双双相拥。
成为太子妃甚至皇后的道路,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终于,她还是在她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波澜,那是不忍。
“元褚曾向为父保证过,谁也动摇不了你的后位,璇儿你……”宁钦渊半眯了饶带煞气的眼眸,细长的眼角挟着几丝纹路淡淡,他已不再年轻了。
“后位?”宁璇讥笑出声,她这太子妃都还未当上呢,居然就能保证后位不动摇了。究竟是元褚太心急了,还是她父亲害怕了。“阿爹,后位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受不了与那么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啪!”宁钦渊又一掌拍在了桌案上,可这一次他是动真格了。面对这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娇惯女儿,她喊出的话,他竟然是万万想都想不到的。
“住口!”
宁璇哭着撇开了眼,这这个一夫多妻的世界里,她的这番话似乎是大逆不道了。可是,沈桓就曾说过,这一辈子,只她一人……
“璇儿,一朝天子一朝臣,宁氏一族选择了元褚,那么就必须助他赢,而你便是这场胜利的分享者。宁氏需要一个嫡出的皇后,需要一个能为家族做出贡献的皇后!既然元褚要你,你别无选择……”
宁璇是被赶出书房的,在宁钦渊那番很是冷酷无情的话语后,她便被赶出去了。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却还没来得及拖出自己的委屈,和那不能言说的爱。
她本以为疼爱她的父亲会为她做尽一切,也会任由她胡闹的……可是,如今,她的父亲要为了家族而牺牲她了。
嫁给元褚?不,她死都不会的。
她泪眼模糊的任由侍人搀扶着往轿撵上走去,父亲前一刻厉声的大喝还不断在脑海间浮现,母亲晚膳后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元褚那狂傲的大笑。
——阿璇,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离开我……
沈桓?
突然,她眼前一黑,便从侍人手中滑落了,好险侍人眼疾手快将她扶起,却发现她已然昏厥过去了。一众人混乱了,赶忙抬着她往寝居去了……
次日宁璇清醒后,才发现自己房里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拥了一大群的人。睁开眼就看见月徵公主红着眼坐在榻边,一看见她醒来便失声喜道:“璇儿醒了?!”
宁璇只觉得一身刺痛难受,四肢有些无力,干咳了两声,疑惑道:“阿娘,我怎么了?”
月徵公主令下人端了茶水过来,扶着宁璇饮下,才半喜半忧道:“你这丫头,昨个夜里突然就晕厥过去,怎么唤就是不醒,来了几个太医都没办法……”
喝过水,宁璇就好多了,忆起昨夜里的一切,心就沉了大半。推开锦被半坐起身来,拉过月徵公主为她擦汗的手,笑道:“阿娘,我无事的。”
若说这世上最疼宁璇若命的,怕就只有她母亲了。月徵公主又如何瞧不出宁璇笑中的勉强呢,挥退了一室的人,就留下母女俩人,榻边的金鼎正焚着干花,清芳氤氲。
“璇儿,在西山可过的快乐?”月徵公主眸含温笑,金丝勾着芙蓉花的紫金衣袖下,纤长的手指抚上了宁璇的面颊,轻轻的滑过。
宁璇一愣,她没料到母亲会问她这个,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样的美眸,那带着最慈爱的眼神,竟使忘记了心里的纠结。
“阿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虽然被沈桓时常捉弄,可是那种乐趣是她在这里从未感觉到的,直到他拥着她哭泣时,她发现已经不能再摆脱那个男人了。
月徵公主似乎已经料到了她要说的一切,摇摇头止住了她又要出口的话,轻声道:“能让我的璇儿动心的男子,必然不差,你可思念他?”
思念?宁璇苦笑,如何不思念?那种分开后就会有的想念,真的异常不好受,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一片荒芜,什么都看不进,只想见到那个人。
可是,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她和沈桓之间还隔着一层东西,她要亲自去掀开。
“阿娘,我要进宫去了。”她可是记得昨日元褚说的话。
她这话头转的太快,月徵公主委实一愣,面色便有些晦暗了,清冷着声儿说道:“今日,就不必去了。”
“……哦。”尽管她是疑惑的紧,可头一次看见母亲那样难看的神色,她也就不敢再问了。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从侍人口中偷听到一件事。
元褚的侧妃怀孕了。
难不怪的母亲会不叫她进宫,说来还真是好笑,她这未婚妻都还未过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