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浅几天都没有醒过来,不能进食,无法喝水。洛沉和言明带着他赶路的速度要慢许多,他们一直朝南走,希望能找到大城市的影子。若找不到医治的人陈浅会慢慢地死去。
这正是言明所担心的事情。
悬崖之下的峡谷长到不可思议,这也是通往泽州最为快捷的通道,狭长的河谷内孕育着丰富的水产。
到目前他们还没有遇到言明所担心的怪物,一路上所要担心的便是何时能找到出路。
“歇会儿。”言明的脸色近来一直不好,那人的剑气太过霸道,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把它们从体内驱除,大意还会有反噬的危险。
洛沉看着言明的身体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还有恶化的趋势,今天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主动要求休息:“你没事吧?”
言明深吸口气:“能有什么事,只是休息一下而已。你背着人比我累得多了。”
雨越下越大,两人面对面坐着,洛沉的脸在近几天的风雨捶打中愈发地秀丽,他眉间英气勃发,可眼眸之间温柔如水。
言明瞧着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你选择救所有的人,为什么?”洛沉不理解言明耗费生命般的尽力。
言明挠了挠头,说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们还是继续赶路为好。”
话音刚落,河床突然开始抖动,像是地震,又没有地震那般剧烈,言明盯着因为大雨变得湍急的河面,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的气渐渐聚集起来准备面对河中的巨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洛沉回过神来,也看到了河面渐渐露出的怪物的头部,光滑,如同镀上一层金般反射着微弱的光。
它露出水面的部位越多,言明就愈发得不安,这和古典籍上记载的一种古怪的猎食怪物相似。
如鳝鱼的身躯,嘴的两边各长着四只眼睛。皮肤上渗出的粘液滴到河岸,散发出恶臭的同时也在腐蚀着大地。
“你带着陈浅走,我拖住他们。”言明周身围绕着黑气,已经严阵以待。他的两只小狗利牙咧嘴,做好了和主人共死的准备。
洛沉苦笑道:“怎么可能撇下你。”
大雨还在下,可怕的怪物已然苏醒。
“让我来,你们走!”言明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八目巨鳝,洛沉知道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你保重,我们先走了。”
说罢,那巨鳝嗖地一下朝言明冲过来,嘴张到最大准备把他直接吞进肚子里。言明身体里猛然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寒气,自己的皮肤也蒙上了寒霜,落下的雨滴裂成碎冰砸到地面发出乒乒的声响。
他的身体因为骤然降低的温度呈现一种诡异的紫色,巨鳝到他面前的瞬间身体上的黏液全部凝固,它如同被停滞了时间一般,一动不动。
洛沉边跑边往回看,她明白言明现在的力量已经是极限。
两只狗呼着雾气,跟在言明左右,它们什么也做不了,但是为了主人也要同生共死。
紧接着言明周身的温度骤然上升,地上的草因为温度的转变迅速枯萎,他准备催动烈焰的力量,可是发动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足以承受温度。
“呕..”言明弯腰吐出一大口血,这时他觉得身体之中一大部分的力量都随着这口血离开了他的躯壳。
他半跪在地上,两只狗咬住他的衣角想要拽他离开,但是力气有限,只得徒劳。
巨鳝的粘液能保护它过冬时不受寒气入体的侵袭,言明本想用寒气让巨鳝失去保护后用火直接杀掉。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在一系列的对抗之下他已然不是全盛的状态,能到现在全靠精神支撑。
第二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的接近,巨鳝渐渐恢复了生机,言明却动弹不得了。
洛沉想救言明,没人对自己那么好过。不论他是谁,沉默或是热情言明都一样关心。
他也许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陈浅也好,张掌柜也好。只有对言明他自己,最不看重的便是他自己的生命。
但是洛沉不跑,留下来陈浅怎么办,言明就算死,还有他和陈浅活下来。
这在言明看上去是值得的。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洛沉瞧着复苏的巨鳝,心底一凉。
言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无力地跌倒在地。他觉得要真的死在这里了。
巨鳝张开大口,朝他咬了下来。
洛沉看到一支利箭刺进巨鳝的颈部,然后便是一声大吼:“他们在这,快过来!”
言明脑袋嗡嗡得,听上去是一支队伍的声音,他瞧着面前的巨鳝吃痛缩了一下,接着许多箭飞过来,巨鳝发怒转移了目标,向箭过来的地方游过去。
洛沉松了一大口气,把陈浅放在地上便过去查看言明的状况。
“你,怎么还在?”言明看到洛沉的时候愣了一下,责问道。
“我..”洛沉道,“我也是关心你!”
他用尽力气说出这几个字,言明笑道:“我没事。”他身边的狗呜咽着,不赞同他说的话。
“对了,陈浅呢?”言明反应过来,洛沉道:“我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了,我去把他背过来。”
巨鳝扭动着身躯倒在了河边,它的心脏在颈部的位置,穿透便能致命。八目巨鳝不算是凶兽,仅仅对落单的人有威胁。
要不是言明和洛沉疲惫不堪的话,巨鳝也不会那么可怕。
“你们可让我好找啊!”熟悉的声音,言明抬头一看竟然是张掌柜。他仍旧没有放弃去找桃花源,经过一场厮杀后张掌柜没有了第一次见的光鲜亮丽。
他身后的部下看起来也是狼狈不堪。
最初浩浩荡荡的人马只剩下了八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辛酸。
言明问道:“张掌柜,你还要继续去吗?”
“那是当然。”他昂起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皮革纸,“那里有数不尽的财宝,这是我的梦想。”
张掌柜的手下开始动身找材料搭建临时的避雨棚。
天色暗了下来,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终于忙活好了,开始生火做饭。
淅沥沥地小雨之下大伙围坐在火堆旁边,言明接过洛沉递过来的巨鳝肉,满足地吃了一大口,然后分给两只小狗。
“我去那边了,这边人多我不习惯。”洛沉坐到雨棚的边缘位置,独自吃着肉,言明虽然也不习惯人多的地方,不过和那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吃饭有种别样的感觉。
“我可是要拿一大笔钱回去,当一方霸主啊!”
“掌柜可是答应我们拿多少就都归自己!”
“哈哈哈哈,我们干完这一笔就可以颐养天年了!”
言明不发表观点,在他看来太过乐观不是一件好事。
“别傻了,六界之内不存在桃花源,那只是人们的臆想。”
寻宝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的洛沉泼了所有兴奋之人大大的一盆冷水。
“那你怎么解释这幅藏宝图?”张延庆抖了抖手中的纸,这张令他们差点丢掉性命的东西。言明微微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和洛沉受人之托肯定是要陪你们走到最后。至于争吵还是少一点,省得死在半路。”
“汪汪!”
两只狗吠了起来,它们在为言明身负的伤而鸣不平,黑夜中两双眼睛闪闪发亮,令张延庆不禁打了个寒战。
洛沉看众人的兴致逐渐退去露出疲倦的面容,他站起来道:“我守上半夜,张掌柜你守下半夜,如何?”
十几岁的小孩敢和自己如此对话,只怕是真的动怒了,言明不遗余力地救下自己,但是自己却没有道谢的意思。他仍旧不肯承认是言明救了他。当时的自己丑态毕露,谁也料想不到见惯大风浪的张掌柜会失了分寸。
“怎么,言明救了你你就这个态度?不为他想想也为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想想,放下你那可悲的自尊。”言明为什么要救这样的人,他现在的犹豫令洛沉嗔怒不已。
言明不说话,他也没空说话,体内的伤势容不得自己等待。
一丝疲倦感爬上了他的大脑,他边努力驱赶着痛苦,边思考着任务的问题。
如果像古星河开始说的话来看,任务非常简单,可事实恰恰相反,他以为轻松的事情第一天就差点令自己丧了命。
拦截人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西荒人也是强悍无比,两人为了一个没有多少修为的张延庆联合到了一起。看来这个掌柜的能耐不小。
这么一看反倒有一种跌入陷阱的感觉。
气氛剑拔弩张,洛沉不会让步,言明在他的心中已经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真是绝情的人,你这样的人会有女孩子喜欢吗?”
张延庆张嘴,一声闷雷响起,仿佛触动了他心中的弦,最脆弱的部分。
“好,你守上半夜,我下半夜。”他终于服软,洛沉松了口气:“这就好,大家睡,明天还要赶路。”
众人从没见过张掌柜这幅模样,他们也不能去深究,抓到机会赶紧睡觉。
安静下来之后言明便全力运功疗伤,只能说如此仓促的运功顶多能恢复到巅峰时的四成左右。
他周身被一层黑气所包裹,旁人看来有说不出的诡异。洛沉虽见了几次,也还是惊讶六道佛法竟是这样的邪乎。
言明才修到第二层中期,他的师父已悟到天道第九重,只差一步便可飞升。他没有见过神,也不信有神,若有神那他们怎么不来拯救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可是自己又学了神的法诀,要依仗他们的力量。
真是种讽刺。
两只狗蜷缩在言明身边给他取暖,入春没多久天气凉得可怕。洛沉瞧了一眼言明,确认他平安无事后转头看向黑暗。
野兽的低吼此起彼伏,因为杀掉八目巨鳝的缘故,其他的野兽不敢贸然进攻了。听野兽的声音,看样子已经到了云州边境,不消多久应该就能看到泽州。
陈浅躺在地上,呼吸均匀,但是他的怪病目前无人可治。
“你这样子邪乎得很,好像我很久很久以前见到过的鬼界的东西。”
张延庆看到洛沉离开后便坐到了言明近旁,两只狗发出低吼警告张延庆别太接近了。
言明用气压下它们的愤怒,然后道:“我才修到饿鬼道,难免会和他们一般,再说了修炼之人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修习任何术法通往的都是一个终点,只是走的路不同。”
“那么邪术屠戮生灵以达到修炼的目的,这算什么?”张延庆摸了摸下巴,不赞同言明说的话。
“恕我不能解释,因为我还没有悟到。”
言明的气运转得十分吃力,每说一个字感觉心底的火毒便会把自己吞噬。
张延庆起身,留下一句话:“再怎么逞强,终究还是小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