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倪飞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被喷了一脸孟婆汤的酒保不阴不阳地盯着倪飞的脸。“真的没看出来,你还和黑无常有交情,不错啊!敢问是哪年哪月和黑无常攀上交情的呢?”
倪飞心想:“我还和黑无常有交情?这是莫名其妙。如果挨了一顿痛打便是攀交情,那这个地方的交情我可真高攀不起了。”但是他嘴上没有说什么,只是尽力抬起头,迎上酒保那不冷不热的目光。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酒保一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堆出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的虚伪微笑。“不喝也罢,黑无常的客人,请过桥吧!”
倪飞没有多余的言语和动作,在枷锁的重压之下,他也做不出什么。只是低着头,佝偻着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桥。
这是座木桥,虽然走过的人千千万万,而且各个都戴着分量十足的枷锁,但桥的质量看上去还不错,是座好桥。
桥板是厚实的横木片拼接而成,颇为紧密。不会透过桥板看到桥下的流水,也就杜绝了恐高的危险。桥架坚固稳当,走在上面如履平地。两边的护栏也颇为妥当,总之,是一座安安稳稳的桥,而且任何人也都是平平安安的走过去了。
倪飞也向前走着,虽然他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就成了黑无常的客人。他踏上桥板,一步一步的走着,可突然间就觉得脚下一软,本来万无一失的厚木板应声断裂,而且一断断了几根。他,连同他那沉重的枷锁,一股脑的陷了下去,落入乌黑的河水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那个被倪飞冒犯的酒保依然恨恨地盯着倪飞的背影,似乎不想善罢甘休。但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倪飞,像是体重过大压塌桥梁一样,从桥上陷了下去。他那油头粉面、精心整饰的面孔上立刻多出了惊讶甚至恐惧的表情,而这种表情与刚才的微笑不同,是真心的。刚才那几个闻讯而来的卫兵也目睹了一切,呆立在那里。
“这,这不可能!”酒保脸色变得惨白,喃喃的说。随之却又很快的镇定下来,转过头,摆出威风凛凛的神态,对着后面亦步亦趋的枷锁大军,呵斥道:“刚才那个人你们看到了,他大逆不道、触犯天条,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他已遭到天谴,形神全灭啦!他想做猪做狗,想在地狱被火烧,都不可能啦!现在,你们原地坐下休息,静思己过,等候发落!”
旁边呆若木鸡的卫兵这时候也好像缓过神来,帮腔地叫喊着:“对,你们原地坐下,坐下!老实点!那个人已遭天谴,你们也想吗?!”说着,还扬起手中的戈矛和鞭子,或真或假的殴打后面戴枷的犯人。
犯人们老实地坐下,如同待宰的羔羊。酒保把头扭回去,难以置信的看着破损的奈何桥以及桥下黑色的河水。他守在这里也有几千年了,如同黑白无常专司拘捕亡魂一样,他的任务便是在桥头给过桥之人灌下孟婆汤,让他们忘掉尘世的一切。
几千年来,他酒保也可自夸是阅人无数,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有人遇到孟婆汤,如蒙大赦,自己咕嘟咕嘟地喝下去还千恩万谢。有的人遇到孟婆汤,默然不语,沉默许久之后半推半就也就喝了。有的人看着这汤,痛哭流涕、寻死觅活,他酒保用手灌下去,也就喝了。最强硬的,也不过是挣扎着吐出一部分而已。而这样,也是要挨鞭子的。
可是今天,酒保遇到了一个把孟婆汤完全吐回他脸上的人,而且还对他毫无办法。就在这之后,这个人又压毁了奈何桥。——几千年了,不知多少人从上面走过,戴着枷,都没事。最有本事的也不过自己挣扎着从桥上跳下来,再被夜叉捞出来——竟然被这个小子给毁了!
他到底是谁!酒保那经典得过分的笑脸已经扭曲,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紧咬着,三分惊诧,三分恐惧,四分愤怒。
上述的思绪在酒保脑中只是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当即下令,巡河夜叉速速前去打捞脱狱的犯人。又环顾四周,喝令“猪侯”前来听令。这“猪侯”乃是奈何桥头一员听差,体型痴肥,长相愚鲁。肥头大耳,真真和一头猪没什么两样。但是若以外表取之,便是大错特错。此人心思缜密,头脑灵活,伶牙俐齿且身法乃是超一流——在仙界也是超一流的人物。多年来,“猪侯”在酒保身边,办事颇为得力。
少顷,“猪侯”来了。酒保当众让“猪侯”唤黑白无常回来议事,又低低地在“猪侯”耳边交代了几句。虽然他完全可以用千里传音之术召唤黑白无常,但是酒保没有那样做,而是当众派了自己的心腹过去。
接着,他又立刻叫了另一个得力的听差速速将此事禀报当值的天将,并由天将转禀阴界阎罗之所。分拨调配完毕,酒保把头扭向破坏的奈何桥,把背影留给众人,任由冷汗在后背流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黑白无常健步如飞,去拘捕下一个亡魂。从阴界的荒原走开,白无常突然停下了脚步,黑无常不知何故,也停了下来。
白无常痛心疾首道:“老黑,我该怎样说你才好,你祸事近了!”
黑无常本来心中就有心事,闻听此言,赶紧问:“老白,何出此言呢?”
白无常摇摇头,恨恨地说:“你今天拿出武论珠,我没问你是它怎么来的,因为与我无关。”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得到修真至宝,当然是好事。可我看你是因这个宝物昏了头!”
“我干啥啦?”黑无常心中有鬼,弱弱的问。
“我和你讲过,倪飞这小子不会修仙,你既把他魂灵打散在前,就该用武论珠为他聚散魂魄。武论珠在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觉。你守把地狱多年,将来打探他的下落易如反掌,有朝一日再把武论珠取出修仙不在话下。你何必在他身上留下你的封印?退一万步说,他即便遭遇不测,武论珠失落他处,那也是天命使然。而现在他身处阴间地狱,封印被他人发现是迟早的事情,明明是引他人的疑心。你是生怕他跑掉,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你有关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啊!”黑无常恍然大悟。原来,他临走前用力拍倪飞的肩头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这个印记没有任何法力效应,但内行人一看便知与黑无常有关。而奈何桥头,卫士鞭打倪飞,也正是看到这个印记才住手。
黑无常因为太过宝爱那枚武论珠,用在倪飞身上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生怕武论珠再度失落,因此在离开倪飞前耍了个小聪明,在他身上留了个小记号。黑无常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连自己的伙伴都没有瞒过去。
“那,那……丢了,就丢了吧,要不……怎么办。”黑无常结结巴巴的说着。
“丢了?”白无常对伙伴认怂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不仅如此!倪飞这小子犯下大罪,但却矢口否认,百般抵赖。他若在受审时还是如此,执法官必然用刑。倘一用刑,你的封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岂不是平添波折!”
白无常的话平平淡淡,但是黑无常的心狂跳了好几下。因为仙界虽然以道义自居,其内却也是暗流涌动。山头林立,派系纷争。或因修行之手段,或因书经之解读,或因师门之恩怨,颇多争议纠葛,明争暗斗不断。黑白无常辛苦几千年,往来天下,拘捕亡魂,才攒下些微道行,若是因这件事情生出波澜,功亏一篑,岂不可惜?当然,也正是因为道行不深,黑无常才对道家宝物武论珠如此上心,以致得到宝物后得意忘形,连续做了几件糊涂事。
黑无常完全傻了,愣在那里,翕动着嘴唇。“老白,那该怎么办?”
白无常沉吟片刻,说道:“没什么办法。”
黑无常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咋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呢。”
白无常黯然道:“都因为我们没什么道行。贫贱之人百事哀啊。”
黑无常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老白,难道,咱们就和道行无缘了么?”说罢,低着头,想走开,去做下一件该做的事情。几千年来,他们黑白二人走遍天下,颠沛流离,只为了换取道行,可哪成想就因为遇到了倪飞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家伙,他们的宝物、他们的道行都可能会泡汤。这样想起来,一切还真的虚空得很。
白无常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老黑,倒还有一个办法。”
黑无常一听,精神一振。忙问:“老白的主意,必然高明,是什么?”
白无常心念一动,运起千里传音的本领,给黑无常交代着一个惊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