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运起全身功力,先在四周设了个小小的结界,确定自己的千里传音绝对不会被他人用任何方式听到。然后再用灵力把这个计划送到黑无常的耳边。
黑无常如蒙大恩,张大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好像要把听到的每个点子都要印在心里。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体会到,自己这个好兄弟白无常,可是太有智谋了。
但是,他听着听着,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随之而来的,头晃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啊!这样骗的太大了!这要是被发现了,不得了啊!”
白无常很不满意,两道细眉皱的很紧,都扭到了一起,成了个疙瘩。他话里的语气也变得生硬冷酷起来。“老黑,武论珠是你搞到的,你也没想着兄弟一起用。可是我没多嘴多舌,也没要分一杯羹。然后在路上犯浑,差点把倪飞打碎的是你。提出来用武论珠聚敛魂魄的是你,把武论珠放到倪飞身上,然后非要在他身上留个记号的还是你。说起来这件事和我毫无关系,若是真出了事情,我把前因后果一说,也就是罚我几十年道行,不痛不痒。可是你呢,你又会怎么样?我为了兄弟你的事,自己跳下水,和你一起演一出戏,保你一条小命。这你还不答应么?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我……”黑无常没词了。他刚想再说什么,白无常突然低低地说:“有客人来了,就按我说的办!”然后猛地把结界撤去。两个人站在那里,气氛有点尴尬。
转眼间,一道亮色的飞影闪过。一个人飞掠而过,停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这人身材臃肿,脸盘圆滚,双腮鼓起,一副痴肥的长相。看长相真的很难和刚才飞掠而过的英姿联系到一起。来者非是旁人,正是酒保的听差,“猪侯”。
猪侯一躬身,施了个礼。笑呵呵的说道:“二位无常大爷,辛苦辛苦。你们的脚力真快,害得我小猪紧赶慢赶,出了一身汗啊,才赶上二位。”
黑无常没言语,因为他没完全领悟白无常的计划,所以还是不说话的为好,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看着来者。
白无常一笑:“猪侯小哥,有什么事情么?”
猪侯道:“二位爷,家里出了些事情,我家酒保大人叫我请二位爷回去商议。”
白无常一皱眉:“家里,出什么事啦?”
猪侯凛然道:“刚刚二位爷押来的人犯倪飞,毁了奈何桥,遁入河中逃走了。”
“啊!”黑无常吃了一惊,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一路上做的几件事一定会惹出些岔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风波来得这么快!而又闹得这么大!
白无常同样吃了一惊。他和黑无常脸色的变化完完全全落在了猪侯的眼中。
少顷,白无常镇静了些。扭头对黑无常说:“此事事关重大,我们马上回去吧。”接着又对猪侯说:“我们一起走吧!”猪侯点头,三个人身形跃起,飞腾出去,转眼就不见了。
这时候,这片荒地一个人都没有。在这空旷寂静的背景中,却似乎凭空映现出了一个人,一个满身黑衣的人影。他的整个脸低垂着,掩藏在帽子的荫蔽和黑暗下,看不清楚。他的右肩头有只乌鸦,黑色的、肥壮的很。乌鸦的小脑袋四下看着,似乎很好奇。
黑衣人见那三个人慌慌忙忙的走远了,略略抖了抖右肩,那乌鸦如通人性,从人的肩头飞起。可是由于过于肥壮,刚飞时还真有点点吃力。那乌鸦飞腾而起,越飞越高,转眼间就不见了。而那个黑衣人,眼睛随着乌鸦的飞起,目光落在阴霾的高空中,喃喃地说:“一切照计划行事,很好!”
再说三个人——黑白无常和猪侯往回赶路。一路上他们无话,黑白无常各自把心中的起伏暗暗地平静了下来。尤其是黑无常,一路上琢磨白无常给他出的主意。他决意就这么办,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至于这个计划将来会引起什么后果,他不去想了。
当他们回到奈何桥头的时候,从未有过的,那里变得安静空旷的很。那一字长蛇阵的枷锁大军已经不知道被那群狐假虎威的士兵们赶到哪里去“静思己过”了。而在桥头,只剩下酒保,酒吧派去送信的另一名听差,猪侯,黑白无常,一位身材极为雄壮的武将以及他的几个弁从。
那个武将身高极高,其他人白无常最高,而那武将要比白无常高四五个头。身穿着全身甲胄,在夜色中放射着酱红色的光芒,以及灼人的热气。那武将脸膛油黑,黑中透着亮光,似乎他的脸也和身上的铠甲一样,是能够发光的。但是脸上的油光和他眼睛的光芒却又不值一提了。他的眼神,好像两把利剑一样,不仅犀利,而且残忍。那个武将挎着一口腰刀,腰刀的尺寸比寻常的要大上好几号。有不计其数的亡魂在被判处“形神全灭”之刑的时候,是被他这口刀剁成碎片的。
这个武将便是阴界大名鼎鼎的五位执法官之一,东灭。今天是他当值,听到酒保派人汇报奈何桥有犯人出了岔子,马上就带着弁从赶过来了。
东灭到了之后,马上命人把碍手碍脚的枷锁犯人都带走,然后便询问酒保事情的经过。酒保把事情一铺一解的汇报了,当然包括了倪飞喷他一脸孟婆汤和倪飞身上有黑无常的印记的事情。
酒保并不怕这件事情给黑白无常带来什么麻烦,因为虽然他们共事多年,却实在没什么交情。酒保始终认为,即便有点交情,他也没有义务替别人掩饰什么。友情的基本境界是不要弄脏自己的手指。何况,黑无常有本事留下印记,他就该有本事把麻烦解决。
东灭听完了,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这时候巡河的夜叉上来禀报,他们都快把这河给捞了个遍,连个纽扣都没有捞上来。倪飞似乎凭空消失了。东灭不做声,却似乎也不着急,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这时,“猪侯”带着黑白无常回来了。三个人忙给东灭大人施礼,毕竟他们间的等级差别不小。
东灭挺直身子,居高临下,如同洪荒巨人般的俯视着黑白无常。旁边的酒保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一切。
“黑白无常,你们押的那名人犯,袭击奈何桥官吏,毁桥逃跑。黑无常,这个人犯身上还有你的封印,这是怎么回事啊?”
黑无常没料到东灭什么都知道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但是毕竟也有千年的道行,加上有白无常之前给他出的主意。他强敛心神,故作镇静。匍匐于地,毕恭毕敬的说道:“东灭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和白无常拘得倪飞之后,发现一桩事情——”黑无常说到一半,不说了。
东灭一皱眉,不大高兴。“是什么事情,速速说来!”
“大人!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您将无关人等遣散,小仙才敢禀报。”黑无常低着头,用力地说道。
东灭一回头,看着酒保猪侯几个人,摆摆手让他们和自己的弁从下去。酒保心中颇为不满,暗想道:你个黑无常,必是故弄玄虚,将我等支开,然后胡说八道,为自己脱罪。哼,此事没完呢!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可用!
这时,旷野上只剩了东灭和黑白无常。
黑无常缓缓地把白无常教给他的话说了出来,语速很慢,也很小心。因为这番话实在是关系重大。
“大人,我和白无常拘得倪飞亡魂,却发现此人资质极佳,灵力深厚。虽为一届凡人,却有几十年的修仙道行。尤其——”黑无常往前跪爬了几步。“尤其此人身上携带着道家宝物,武论珠。”
“哼。”东灭鼻子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黑无常以为东灭不相信,便接着解释:“大人明鉴,我们最开始也不相信。凡人怎么可能会有修真的宝物,但是那东西就安在他的泥丸宫中,不知是谁放的,千真万确。”
“有这好东西,你们没自己匿下么?”东灭不以为然,嘲笑地说道。
黑无常磕了个头。“大人,我们不敢。我们知道,武论珠之前是‘书魔’的法宝,和魔界沾边的东西,我们怎么敢用;退一万步说,拿他人的东西,也不是我们弟兄的所为。”黑无常这几句话说得诚诚恳恳,倒和他诚恳的长相相得益彰。他又接着说。
“大人,白无常和我怀疑这个倪飞是魔界的细作。但与其他细作又有不同,他身为凡人却有仙家的道行,又有法宝佐助,我们怀疑这里边有个大的阴谋。”黑无常抬起头,看着东灭的眼睛说道。
“接着说。”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装作一无所知,把他押到奈何桥,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勾当。为了便于在阴界找到他,防备他逃跑,才给他安了一个印记,这便是事情的经过。”黑无常一口气说完,想长长的喘一口气,但是他又不敢。
这个说法看上去还不错,解释了倪飞身上的修为——虽然那本是黑无常病急乱投医时给倪飞输送的;解释了倪飞身上的法宝;解释了倪飞身上的印记。皆大欢喜,只是又给倪飞扣上了魔界细作的罪名。
身为大学教师,篡改考研成绩,害死学生;和女生发生不正当关系;魔界细作。——倪飞如果知道自己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罪名,他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白无常一直匍匐着,没说话。待黑无常说完,他补充了几句。“大人,如今倪飞畏罪脱逃,必是魔界余孽无疑。虽然我们之前有所预料和防备,但为了防止人多口杂、横生枝节,我们没和别人交代此事,有失交接。结果闹出如此事情,是我等失职,求东灭大人责罚。”
东灭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太着急,一听黑无常的解释颇为圆满,白无常又主动认罪求罚,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道:“你二人自作聪明!与魔界征战之事,何等利害,你们竟然以为自己就能做成什么吗?你们道行微末,智虑浅薄,算什么东西?拘得倪飞,发现阴谋,本是好事。可你们刚愎自用,讳莫如深,横生枝节。你们眼中,可还有道友同僚?可还有仙长?你们眼中,可还有我?”
白无常用力的叩头:“大人,是我们不好,我们知错了。其实我们离开奈何桥时,已经觉得不妙,前去想向您汇报。结果半路被猪侯叫住,就知道——已经出事了。”
“你们两个自作聪明的东西,罚俸半年!给我滚!”东灭大喝一声。
黑白无常如蒙大赦,赶忙叩头。
这时候,突然从远方飞掠过来一个身影,凑到东灭的身畔,低低地说了些什么。
东灭闻听之后,脸色大变。那个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肥壮身影似乎颤抖了几下。他身形一转,随着那个身影飞掠而去,留下一道耀目的酱红色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