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白母秦梅就提着个保温食盒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步伐有些缓慢,她正思虑着待一会儿见到女儿箫箫时该怎么开口——
“……阿初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昨天我给阿初打电话说箫箫出了个小事故,在医院里,人家孩子担心得不得了,飞快的赶来,看到箫箫,满脸的担忧……这个孩子啊,我是真喜欢。”从医院里回到家,白父白亦鹏就是满腹的忧心忡忡,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不到半天时间,客厅里的烟灰缸里就堆了半盒子的烟蒂。
“别抽了,”秦梅抢过老公夹在指间的刚刚点燃的香烟,道:
“事情不会因为你抽了多少根香烟就会容易解决多少。”
“唉,”白亦鹏重重地叹气,心知她说的对,所以并不抢过,只接着道:
“箫箫和阿初,好好的一对儿,怎么半路会杀出个小明星呢?而且那小明星还……箫箫那孩子,从小到大,我都没看她那么哭喊过,心疼得我的心都快碎了。”
秦梅也不由得叹气,心道,谁说不是呢?可是,“情”之一字啊,又有谁能说得清?
刚刚他们夫妻俩已经对自己的小女儿来了个突审,问清了大女儿与那小明星的关系,小女儿一直在为那小明星说好话,气得白亦鹏对她瞪眼睛,大声地道:
“那小明星再好,一看也是个活不长的人,你忍心把你姐姐托付给这样的人吗?”
白云瑶听到父亲这么说,只能将泪水隐在眼眶里,咬住下唇,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不是因为父亲吼她觉得委屈,而是在为菊心疼,他是那么那么地深爱着姐姐呀,可是老天却在残忍地剥夺他爱人的权利,甚至生命……菊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景像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令她第一次知道了,生命,原来如此脆弱,生与死,可以只在一瞬间。
“明天一大早你就去医院,将箫箫拽出病房,私底下好好和她说说,要她不要因为一时的怜悯就葬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白亦鹏对秦梅道。
“可是,箫箫对那个小明星的样子,却不像只是可怜他那么简单啊。”秦梅最担心的是这个。
“就算不只是可怜,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箫箫那孩子吃软不吃硬,要依着我的脾气非和她吵起来不可,你去说,反而可能会好一些,实在不行,我就得给她亲妈打电话了,让她来好好管管她这个宝贝女儿。”
唉,秦梅再次叹了口气,站定在乌展菊的病房门口,这棒打鸳鸯的事是最难做的,更何况还是一对苦命鸳鸯,以前总听小女儿提起菊这个小明星,她也在电视上见过几次,那孩子,真的有种让人打从心底里怜惜的魔力。
深呼吸之后,秦梅扭开了房门,可是,病房里却是空空如也,哪还有女儿和那小明星的身影啊?这一大清早的,是去哪了?
问了值班的护士,她才知道,原来这俩孩子天不亮就溜出医院了,查房的护士找遍了医院都没有找到他们。
同一时间,海边。
刚刚跃出水面的太阳,渐渐地放射出万丈光芒,为两个在沙滩上相依而坐的人儿镶上了一圈淡淡的金边儿。
天气虽然并不是很冷,但是白箫箫还是坚持将菊裹成了一只大粽子,大衣、围巾、帽子,一应俱全,且不得有异议——
“气温已经暖起来了,我可以脱掉大衣了吧?”菊再次征求意见。
“不行,海边风大,很容易感冒的,再多穿一会儿。”医生说菊现在的体质很弱,最易生病,所以她本不愿意带他溜出医院的,可是菊说很想很想和她一起看海上日初,张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吻着她的指尖儿求着,她便再也没能说出一个“不”字。从菊的旅行箱中找出帽子、围巾和大衣……旅行箱是姚可威来医院时留下的,也是从他的口中,白箫箫才知道了,原来菊是打算默默离开的……一想到这儿,白箫箫的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酸痛,如果就任由菊这么走掉,万一菊真的有个什么,那她还不得后悔死。
“好吧,要热我们一起热。”菊耍赖地拉开大衣,将白箫箫裹进自己怀里。
微漾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如跳跃的精灵,波光粼粼。
他的下巴轻磕在她的肩上,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轻搔着她的耳根,令她不自禁地红了脸颊。
菊的脸色虽然仍是苍白得让人心疼,但此时的他满脸都挂着幸福的笑意,波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如玉似霞。
白箫箫的小屋。
由于菊说讨厌医院里的味道,所以他们两个在欣赏过日初,在海边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又去了水族馆看过海豚表演之后,回到了这里。
白箫箫将自己深深地窝进沙发里,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令她的眼睛因连日来的疲惫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但是她不敢睡,怕醒来后菊会不见。
菊开玩笑说昨天抢救时被医生护士们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也不知被揩了多少油,再加上今早穿着大衣捂了一身的汗,浑身的不舒服,所以一回来,菊便钻进了浴室,而她就这样一直像小鸡啄米似地守在客厅里,努力地抵抗着睡神的骚扰。
但是,睡神的魔力太过强大……
浅眠中的白箫箫感觉脸上痒痒的,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但是,额头又传来痒意,怎么回事啊?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到菊正蹲在她面前含笑地看着自己,才猛然意识到,她居然还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过,太好了,菊还在眼前,白箫箫终于放下心来。
从沙发上坐直身子,白箫箫掩口打了个大哈欠,随口问道:
“什么时候洗完的?我居然睡着了,真抱歉。”
菊当然知道她的疲惫,心里是满满地心疼,但是,此时的箫箫,真的让他很想笑。
“哎,”白箫箫皱眉,自然发现了菊的异状,问:
“你这家伙,干嘛笑得一副欠揍样?”
菊努力压下翻涌而上的笑意,拉住白箫箫的手,望进她的眼睛深处,柔情款款地道:
“箫箫,我喜欢你……”
“嘎?!”怎么忽然表白了?
“但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会喜欢你多久呢?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年轻漂亮,所以我才会如此的喜欢你?那么,等到你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之后,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喜欢你呢?……”菊说得很慢,很认真,目光一直放在白箫箫的脸上,
“所以,我做了一个试验……”
“试验?”白箫箫眨眨眼睛,不解。
“呵呵,”菊巧笑倩兮地从身后拿出一面镜子递给一脸茫然地白箫箫。
白箫箫接过镜子,看了看菊,然后将镜子端到自己面前来,结果,显些被镜中的景像气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乌、展、菊……”白箫箫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叫着菊的全名。
“箫箫,”菊忙的按住白箫箫及待发作的身子,道:
“刚刚的话,我还没有说完呢。”
“你……你说。”白箫箫摆出一副茶壶状,捺下性子听他的下文。
“我发现,你变成老太婆的样子,真的好可爱,所以,我喜欢你,即使你变得很老很老的时候,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你。”菊的笑容讨好而温柔,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两颗璀璨的星,充满着魅惑的力量,呃,如果白箫箫现在没有气得发抖的话。
这……这算哪门子的表白方式啊?
白箫箫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低头再次鼓足勇气看向镜中的自己,额头上画着好几条抬头纹不说,就连唇角和眼角也没忘画上几根儿线条,此时正随着她气得直抖动的面部神经呈现出立体的仿真感,最最可恨的是,还给她画了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让她看起来实足像个狼外婆……
放下镜子,白箫箫也换上一副巧笑倩兮地样子(呃,那个,狼外婆巧笑倩兮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请自行想像啊。),对菊甜甜地道:
“笔给我。”
……
于是,很快的,狼外公横空出世了。
在菊直喊“痒”的求饶中,白箫箫反而画上了瘾,在菊白净无瑕的脸上画完胡子、眼镜和抬头纹之后,又瞄到了菊的手,道:
“给你画个手表吧。”
“我要戒指。”菊忽然道。
握住菊的手腕,想画手表的白箫箫顿住了,目光移到了菊的手指上,菊的笑容也僵在唇边,不该说的,怎么就说了这个呢?
他的手慢慢地从她的手中滑出,当她的手中只留有他的指尖儿的时候,她却用力地握住了,接着,她在他的中指上画了一枚戒指,简单的样式,一个指环中间画了一个圆。
菊看着中指上的戒指,许久许久,不愿移开目光,然后,菊拉过白箫箫的手,在她的中指上也画了一枚同款式的戒指。
当两只戴着“戒指”的手牵在一起时,菊以另一只手抬起了白箫箫的下巴,缓缓地,俯下头……
白箫箫闭上了眼睛,心里如小鹿乱撞。
菊的唇慢慢地碰到了白箫箫的,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唇齿相贴,却让彼此的心禁不住地轻颤微抖,当菊的吻逐渐加深,对她攻城掠地时,她却只能无力的攀住他的颈项,不让自己软倒在他的怀里……
窗口,风卷帘动,仿佛那曼妙的水袖轻舞,西斜的阳光透过青纱照在拥吻中的两个人身上,在两唇相碰的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粉红色,如梦似幻。
如果,真的能够与子偕老到脸上布满皱纹的时候,还能够这样子深情地吻住对方的唇,一定是世间最美丽的画面吧。
可是,他又如何有机会等到那个时候?
刚刚,菊在箫箫的脸上画皱纹的时候,每画一道,就想像着,箫箫很多年后的样子和生活——
在眼角画上一条浅纹,这个时候的箫箫会有一个顽皮的孩子。
在嘴角画上一条笑纹,箫箫的孩子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在额头画上一道细纹,箫箫在和许多同龄人打太极拳做运动。
为箫箫画上一架老花眼镜,箫箫坐在摇椅里给可爱的小孙子讲着故事……
但是,这些画面里不会有他。
这一整天与箫箫在一起的点滴,已足够他回味到死的那一刻,或者,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他会时时刻刻为箫箫祝福的,只愿箫箫能够幸福,即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不是他。
当菊的唇离开白箫箫的时候,在白箫箫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菊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令她的心狠狠地一痛。
菊放开她,转过身,欲掩饰胸口那满满地痛楚,便随口说道:
“你的小冰箱里还有些什么食材?我来下厨准备一桌晚饭吧。”
说着,菊就要走向厨房,却不料这时,白箫箫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身子,菊一震,定在了那里。
白箫箫将脸靠在菊的背上,菊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的胸膛在紧张的剧烈地起伏,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由他的身后传来——
“我喜欢你,菊,我们现在就去商场买一对真正的戒指,好不好?”
菊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拍拍白箫箫环在他腰间的手,道:
“傻瓜,这种话,女孩子是不可以先说的。”
深夜,当白箫箫睡熟后,菊悄悄地走出了她的小公寓。
他终是没有和她一起去买戒指,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把握不住,又如何许下箫箫的未来?
他知道箫箫已经恢复了记忆——昨晚箫箫与完颜初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时,他已经醒了,虚掩的门后,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如果箫箫对他的感情只是怜悯和报恩,那他走得也可以毫无顾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