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软轿刚刚停在“风华楼”的门口,菊就从大门里面冲了出来,睁大眼睛盯着轿帘掀起,可是,当竹从轿内走下来时,她的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箫箫呢?”今日兵部上书的七姨太过生日,因其是汉人,爱听琴乐之声,所以兵部上书大人特地请了菊赴宴献艺祝寿,而此时菊也是刚刚从上书府回来,连外出的斗篷都还没有褪下。
“很抱歉,我没能将箫箫带来。”看到菊的失望,竹的脸上满是歉意,因为菊不好意思总往“皓月楼”里跑,毕竟他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的,怕为白箫箫带来没必要的麻烦和非议,所以竹有时找白箫箫聊天、逛街多半是为菊制造机会的,将白箫箫带出来与菊见面,竹俨然成了他们两个的红娘。
“哦,没关系。”菊摇摇头,让竹不必放在心上。但菊的心里却涌现出了几许紧张与失落,箫箫,是发现了竹找她的目的而不愿意来见他么?
“原本箫箫是要来的,”竹立即补充说明,可是一丝担忧却同时浮现在了眼底,道:“但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地去了‘宁澜寺’,这种天气,她一个姑娘家,又不要人陪,我有些担心。”
“什么?箫箫独自去了‘宁澜寺’?”菊讶问,眉头不自禁蹙起。
“嗯。”竹点头的同时,菊已不由分说地拔腿向“风华楼”的后院跑去,不大一会儿,牵了马车出来,因为一时间没有找到老车夫,便亲自驾车向“宁澜寺”的方向急急而去。
与慧静师太道别之后,白箫箫走出禅房。
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禅房里传来了慧静师太敲击木鱼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有节奏地在空气中回响。
下意识地,白箫箫攥紧了手中的纸,未干的墨汁浸过纸张,隐隐地,有字在其中。
雪幕后,白箫箫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久,才似回过神来,眼中重拾焦距,看向不顾一切地急切亲吻大地的雪花,深吸一口气,胸中溢满清新的凉意后,呼出——
这样,也好,难以决定的事情,就留给命运去安排吧。
撑开粉蓝色的油纸伞,白箫箫举步踏入雪中,快到山门时,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焦急而明亮的眼睛。
由于山路被厚厚地积雪覆盖,马车行至半山腰,便再也无法前行了,所以菊只好徒步上山,但好不容易到了山门口,菊才知道“宁澜寺”只接待前来进香的女客,所以他与守门房的一个小尼姑商量了好久,人家也没能让他进门,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恰好白箫箫出现了。
洁白而美丽的雪花,层层叠叠地雪帘,遥遥相望的人儿。
没有带伞的菊,斗篷外的发已然被雪水及汗水浸湿,服贴在脸颊、胸前,乌黑发亮,而由于心焦和徒步上山,菊有些微喘,呼出的呵气熏着倾城的容颜,令他看起来竟美得不真实。
白箫箫站在那里,眼光定在菊的脸上,深深地望着,一身嫩粉色的锦袄衬着粉蓝色的油纸伞,雪花在她的身畔翻飞,仿佛一株傲雪的寒梅,静静绽放。
下山的途中,菊和白箫箫手拉着手走在雪地里,菊走在前面,白箫箫撑着伞,走在菊身后踩着他的脚印——
“为什么突然想到来这里?”菊问。
“为远方的朋友祈求平安。”白箫箫答,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斜背的包包里掏出一串佛珠手链,再道:
“这个送给你。”
菊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白箫箫手中拿着一条紫檀木精雕而成的佛珠手链,由十几颗珠子串成,每颗珠子上或刻着观世音菩萨像,或刻着“佛”字,菊看着那手链,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瞬间滑过心底——原来,她不只是为完颜初来祈福的,原来,在她的心中,也有他的位置。
怔怔地看着白箫箫亲手将手链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菊一时激动得无法成言。
“这是开过光的哦,我特地从慧静师太那里求来,保佑你平平安安的。”白箫箫端详着菊手腕上的佛珠,深紫色的佛珠衬着菊细白的肌肤,十分漂亮,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紫檀木淡淡地香气。然后,她也举起自己的左手,展示给菊看,道:
“我也有一个,和你的一模一样哦。”
但是,菊已等不及她说完,一把将白箫箫揽入怀中,拥紧,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般地拥紧。
白箫箫任菊抱着自己,头伏在菊的胸前,感受着菊迅速而有力的心跳,心里却涌现着一股难以明状地凄凉,以后,如果没有我在身边,就让这串佛珠陪伴你,时时保佑着你吧。
天与地,白茫茫地雪幕中,两个相拥而立的身影,好久好久,都没有分开。
冬去春来,正午的阳光透过浅灰色的云层,洒在御花园中。
湖畔,未融的残雪依附在树梢,湖水升腾的蒸气熏着它们,形成美丽的树挂。
亭中,有铜铃般清脆地笑声远远传来,其中似乎还夹着淡淡地宠溺地叹息。
“你又输了,哈哈。”白箫箫放下一颗棋子的同时,得意的笑着。要知道,下五子棋可是她最拿手的啊。
完颜初挑眉,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架势,道:
“这种下法是你教的,我一时之间赢不了也不足为奇呀,待再下个把回合,看不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嗬,好大的口气,下就下,谁怕谁,尽管放马过来,本姑娘来者不惧。”白箫箫亦是满身豪气。
“好。”
随侍在侧的宫女将桌旁取暖的炭火拨了拨,于是,盆中的火光更亮了,新一场战局又打响了。
回廊中,阿里眉皇后在众多宫女太监的拥护下,远远走来。
抬眼看到湖心亭中的情景,停下脚步,不因岁月的摧残而依然美丽的眼睛微眯了下。
对于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完颜锦已于年前与那塔拉喻美完婚,轻而易举得到了强大的那塔拉部族的全力支持。而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直支持着完颜初立储的达鲁古克宁左相,却摆出了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要知道,达鲁古克宁可是整个大金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意向可直接导致朝中部分人对于拥储的选择。虽然皇上的意思还是立完颜初为太子,但是完颜锦直上而升的势力却也是不容忽视的。
而现在,当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儿子在操心的时候,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却在做什么?
兰罗那个没出息的丫头,给她制造机会让她与完颜初爱火重燃,她却害得完颜初摔下山坡,而完颜初为了保护她,竟弄得是遍体鳞伤,还摔断了一条腿……现在倒好,如今完颜初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竟然不出现了,还说什么,完颜初能够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她对这份感情已经知足了,现在他需要的不是她……阿里眉皇后牙根紧咬,兰罗终是放弃了,而随着兰罗的放弃,完颜初又失去了一个支持者,那就是温都乃干,温都乃干那个家伙,本就在完颜初与完颜锦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倒给了他一个下定决心的机会。
现如今这种种形势都对完颜初不利,如果完颜初还一意孤行地要娶白箫箫为正妃,恐怕皇上也保不了他了,他必定会失去朝中所有本族士大夫的支持。
所以……
白箫箫从椅上厚厚地软垫中跳了起来,趴在桌上吃惊的看着棋盘中那连成一排的五颗白子,久久才道:
“你居然赢了?”这家伙,也太聪明了吧,才下到第三局而已,就将她这个长胜将军拉下了马。
完颜初好笑的看着白箫箫的表情,胸口被幸福的感觉添满,如果,将来的每一天都能够与她这样子度过,那该多好?
朝中不利于他的形势,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本就不愿意当皇帝,而如果当皇帝就得失去他心爱的女孩儿,那么,这个皇帝谁想当谁当去。
皇宫中的一切早已令他厌倦,如果能够早日逃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好像起风了。”白箫箫看看天气,忽然担心的道,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薄被,为完颜初轻轻盖在腿上。
“我推你回房间吧。”白箫箫蹲在完颜初的身旁,将被子掖好,抬头看着完颜初的眼睛,问道。
“好。”完颜初轻抚白箫箫的脸颊,感受着她不经意间地温柔,那个,这丫头,有很多时候,真的与“温柔”二字搭不上什么边。
随着完颜初指尖的轻触,白箫箫不自禁地羞红了颊,怕一旁的宫女们笑话,忙起身,推着轮椅离开湖心亭。这轮椅是白箫箫和关之焰的杰作,依着记忆让工匠打造出来,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让这架轮椅在这一百天里为完颜初代步吧。
阿里眉皇后看着那一双壁人,看着儿子在这皇宫中从未展现过的笑容,心里不是没有过一丝挣扎的,但是,乌古伦丽达皇后的命运,乌古伦部族的命运绝不可以在自己的身上重演,如果真让完颜锦继了位,那么,他是不是会像现在的皇上对付乌古伦部族一样,对付阿里眉部族呢?还有完颜初,她唯一仅剩的儿子,失去了权势的他,又如何在完颜锦那个野心家眼皮底下安然处之?
不,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就因为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
那一方又发生了什么?哦,居然是完颜锦和那塔拉喻美,新婚燕尔的,也不忘总往宫里跑。
彼此问过安,打过招呼之后,完颜锦的目光从完颜初的脸上移到白箫箫的身上,似乎永远不变的温和笑容漾在唇间,道:
“六弟的气色这么好,多亏白姑娘的细心照顾,锦在这里多谢了。”
白箫箫欠了个身,有礼回道:“五王爷无需客气,能够照顾六王爷,是箫箫的福气。”
如此有礼的举止,如此陌生的口气,真正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了,完颜锦在心里苦笑。可是,完颜初啊完颜初,既然箫箫选择了你,但你能够保护得了她吗?你没看到早已有人对她虎视眈眈了吗?你以为你的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箫箫混进宫来照顾你而不阻止,是接受了她吗?你以为你的母亲有多么慈祥?
远处,阿里眉皇后已转身,大步离开,没有人看到她眼中隐藏着的决然与冰冷。
有很多事早已经由不得自己作选择,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