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声音渐高了起来。
眼瞅着清酒见底,半夏两腮通红,眼底仍是清澈。她侧了侧首,视线所及,是一膀大腰圆的男子,他应是醉了酒,发了疯,口口声声说着要见月娘。那蓝衣女子本觉得男子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便让他贪了几杯。可现下却口说胡话,又是规劝不得,一时气急,俏红了脸。周围也有人起哄,只是小声调戏,但多数依是坐岸观火。
半夏冷笑,并不打算理这琐事。
“哟,什么时候月满楼成了厮汉撒泼之地?”
二楼旋梯那儿突然响起了声音,如夜莺鸣啭。
半夏抬眼望去,眼前一亮。
女子一声水粉,腰似弱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饶是半夏,也不禁暗自赞叹。
一时间,四下寂静,那醉酒壮汉失了言,呆杵在原地。
月娘莞尔一笑,眼里却是愤怒:“奴家正接待贵客,却被你等市井之徒乱了……”
“月娘,”楼梯口又出现了一男子,只见他身着红衣,皮肤白皙,长发黛青,薄唇紧抿,相貌便是与身为女子的月娘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男子微蹙着眉,走到月娘身边,道:“莫动气。”
他声音低哑,十分好听。月娘转首,对着男子,脸上已是初晴。
那里,半夏已是认出了男子,一时心潮激动。
这人正是今日刚与自己分手的三笙!
半夏看着三笙与月娘谈笑之间,旁若无人,再瞅见自己特为三笙备下的清酒,心内冷笑:自己偏下贱,巴巴为他留了一盏。人家早已是温玉软香在怀,怕是不屑喝吧。
想着,半夏气急,竟失了风度,端起酒盏就仰头饮下,岂料过急,呛着了。
大堂内寂静,半夏的咳嗽声更是来得凶猛,众人吸引力都被引了过去——男子乌丝及腰,黛眉轻皱,明眸皓齿,虽比不上红衣男子仙姿绝色,却也算得上是人上人了。
三笙见是半夏,心下诧异,又见她咳得厉害,颦了眉,冲月娘点了点头,便抬脚下了楼。
半夏咳得脸红,加上喝多了酒,更是难受。忽的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背,动作轻柔,倒也是好受了许多。
好容易理顺了气,半夏回过头去,不自意看到身后红衣。刚才的不快又想了起来,她拉长了脸,躲开了三笙的手。三笙讪讪得收回了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厢,月娘不愧是阅过千万人的,早是看穿了半夏虽身着男子外衣,行为不羁,但仍是女儿身。一下心念流转,捂着嘴笑问道:“容公子,不知咱家的酒合不合您心意?”
半夏诧异,何时有了一个容公子?
身后三笙上前一步,与半夏比肩:“你的酒自是好的。”
半夏微微侧首,瞥见三笙笑意盈盈,不自觉又黑了三分脸。“美酒配佳人,容公子还真是惬意。”
半夏几是咬牙切齿,三笙却不觉,笑意更浓了几分。
“哼。”半夏也不知这气从哪儿来的,更是焦躁,冷冷瞪了瞪三笙,抓起酒盏便想离开。
“你去哪儿?”三笙挡在半夏身前,半夏斜着眼,闷着声道:“与你何干?相伴你红颜去。”
话一出,三笙微微愣住,一下子没了言语;半夏也感觉自己说话暧昧,红了脸不吭声。两人僵立在原地,无言语。
“砰!”身侧突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顺眼望去,竟是那醉汉不敌酒意,软了身体,倒在了地上。
酒客都扶额大笑起来,月娘也扯着笑容,慢慢走了下来。行至醉汉身边,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不屑道:“将他扔出去,此后再不可失了眼力劲儿。”说完,便有两个身高马大的男子将醉汉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没了笑话看,宾客们又自顾自的,只是一双眼总偷偷瞄向呆立着的两人。
月娘走到半夏身边,恍若不觉两人之间的尴尬,笑道:“姑娘如何称呼?”
半夏闻言,知月娘眼睛毒利,又是为人豪爽,没有什么心肠,也卸了心防,笑道:“唤我半夏便可。”
“不知半夏觉得这酒如何?”月娘说着,指了指半夏手上的酒。半夏一愣,仍是点头道:“甚好……”
月娘笑着打断半夏的话,似是责备道:“既是好酒,又为何不好好品品呢?”
半夏沉吟了片刻,倏忽展颜道:“是我不好。”
半夏暗自想道,他不真心待我是朋友,我又何苦巴巴凑上去?这样想着,邪火慢慢降了下去,只是心内仍涨涨得酸痛。半夏半敛眸,陌生的感觉,很不舒服。
三笙看着敛目的半夏,心内一阵刺痛。
“既是如此,那便再与我喝一盏。”月娘说着,扯着半夏便坐了下来。
两人本就不拘小节,喝了几杯之后又更稀罕对方了。
月娘睁着星眸,道:“你晚上有无歇脚处?若没有,便在这儿歇了吧。”
这月酿后劲极大,半夏又不知收敛,此刻便有点晕沉沉了,直着眼睛迷糊道:“那便麻烦你了。”说完,头一偏,睡去了。
月娘仍是清醒的,见半夏倒下了,不禁笑出了声,瞥了瞥一旁默不作声的三笙,道:“楼上有空房。”
三笙略微点头,毫不费力地就把半夏抱了起来,缓缓上了楼。
月娘看着三笙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口,转头,饮下了一口酒,酒味辛辣,刺得月娘的眼眶泛红,她掂了掂酒盅,已是空的,颓然放下,嘴角笑容惨淡。
看不穿的,总是有情人。
月娘起身,裙边沾染了酒色。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