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舒竹站在床边,弯腰低头,对缓缓睁开眼睛的钱研报以大大的笑容。“景清刚走,好像算准了妍姐姐会醒来似的。你说他是不是心里有愧,不敢见你了?”
钱妍一阵发痴,根本没听见舒竹在说什么,只有景清二字分外刺耳,总觉得要开口应几声,不然会错过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舒竹直起身,用发簪拨了拨放在条案上的高烛的灯芯,昏黄的室内亮堂了一些,小姑娘头一歪,俏皮地眨眨眼,算是不言自明了。
“过去几天了……我晕了几天了……”
“哪有几天,一天都没过完呢。”舒竹把蜡烛移近了一点,“妍姐姐的身子真差,气色从来没好过,现在居然晕倒了,要不是景清托住你,摔到地上肯定得疼好几天呢。”
舒竹特有的高亢声音和夸张的语调在钱研耳朵里变成嗡嗡的耳鸣。她按住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是谁啊……”
“不会吧,妍姐姐又失忆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你们还能这样泰然自若……”
“什么事情?洛谈和郑依然被杀吗?”
“对。”钱研艰难地撑起上身,面如死灰,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地盯着舒竹,“你们几个是什么关系?都有四个人被害了为什么不出去?真的出不去吗?你们是被关起来的吗?”
“为什么要出去,出去会死的。”
“在这里也会死!你忘了已经有四个人被杀了吗!凶手找到了吗?还在我们中间不是吗?你们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妍姐姐不是说要抓到凶手吗?”
“抓住凶手是一回事,但你们不逃离不反抗是另一回事。”钱研顿了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出一种沉郁的气息,“难道……你们是犯人,被强行关起来自……自相残杀?”
舒竹一愣,忍不住大笑起来:“妍姐姐想什么呢,哪有这么可怕的事情。我们就是一般人,无仇无怨,认识而已。凶手藏匿太深,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只剩五个人了,不用多久真相就会明朗的。”
钱研注视着站在眼前秀丽可爱的少女,心中一片冰凉,又往下沉,不断翻腾,一种难以解脱的悲戚盘踞在心头。这名少女是真实存在的,却像极了虚幻的投影,在不同的空间,透过时空的裂缝遥遥相望,永远都无法理解彼此的情感。
问什么都没用,她不会理睬我的恐惧,我也感知不到她的心情。
钱研肩膀耷拉,叹息道:“前两个受害人是怎么死的?”
“毒死的。”又说到舒竹感兴趣的事了,眼神瞬间点亮,屁股一撅在床边坐下。“前两个都是毒死的,茶水里掺的毒药。”
“你怎么知道?”
“没有外伤,脸颊青紫,口吐白沫,条案上都有一只空碗,碗里有茶香。”
“碗?”钱研好像想到了什么,接着问:“他们是男是女,死在什么地方?”
“都是男人,死在各自的房间里。”
“床上?”
“对的,妍姐姐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的?”钱研清苦一笑,“我昨天下午醒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只不过我没有死,但是……”——但是这个姑娘毒死了,香消玉损之际,我的灵魂跨越时空的沟壑窃取了这具肉体,代替她在与这个孤绝险恶的环境斗智斗勇。钱研抓了抓衣服,心口破了一个洞,黒惨惨,阴森森,倒映出死白茫然的自己。
舒竹恍然大悟,嘴巴哦成一个圈:“难怪妍姐姐吐了,原来是中毒了呀,那失忆也是因为中毒咯。还好妍姐姐挺过来了,不然我们该怎么办。”
“投毒的人是谁,知道吗?”
舒竹摇摇头,“不过肯定在我们之中。”
“不对,杀人者并不只有一个人。”
钱妍还是气虚体弱,可一碰到自己本职的工作就恢复了些许精神,“一个人连续谋杀四个无仇无怨的人,我们基本可以将他定性为连环杀手。连环杀手最大的特点就是‘固定’,从杀人方法、时间、凶器到杀害对象的选择都有自己固定的模式,并且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的,除非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故。基于这个理论,我可以认定毒杀最初两个受害人,包括我,是一个凶手,杀害洛谈的是另一个凶手。”
停下缓口气,舒竹默契地递来一杯热茶。钱妍没有喝,若有所思地盯住棕色的茶水,缓缓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会让第一个杀手放弃享受杀戮带来的快感。死了?还是因为某件事情无法脱身?不过毒杀真像女人的行凶方式。”
钱妍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咚一声放在床边的条案上,眼睛变得沉着幽晦,像被阴云垂压的大地,静候着暴风雨的到来。
“洛谈的死状我也觉得蹊跷,太平静太……唯美,既不像仇杀也不是误杀,仿佛她非常情愿接受死期。但是郑依然的死就完全变了样,种种迹象都能看出他在死前斗争过,照理说郑依然的死状才是正常的,但是结合洛谈的死就变得非常做作虚假,感觉就像故意演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脸庞微微一偏,两道凌冽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中舒竹,表情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出一点端倪:“郑依然明明要死了,却还有心思演出闹剧给我们看,你说这是为什么?难不成和洛谈一样,也是甘愿接受死亡?”
火烛被不知来处的风吹动,在舒竹脸上舞出光怪陆离的阴影,她一言不发,怔怔盯着钱妍,又是怜悯,又是敬畏,鹅黄色的袍子好似最末端的火焰,驱散了钱妍眼中的暝云。半晌过后,少女轻启樱唇,绵软说道:
“妍姐姐是真失忆了,也真变聪明了,连我都开始不舍得你。但是没有办法,我答应过他们不告诉你事实,不然我就会……死。”
“他们是谁?什么事实?你告诉我,我帮你惩治威胁你的人。”——终于让舒竹说到重点!钱妍按捺住心中狂喜,焦急地询问。
舒竹痛苦地皱起眉头,做着最后的挣扎——“妍姐姐猜得没错,洛谈之前的两个人是同一个人杀的,那个人就是——”
“钱妍醒了吗?”
总能在黑暗中无声降临的景清出现在隔断外。男人两臂垂在体侧,周身散发出夜色的幽香。他的到来打断了舒竹的话,少女像看到妖怪一样慌忙从床边站起来,尴尬地说:“没想到一下子就这么晚了,我也困了。妍姐姐,剩下的事我们明天接着说。”
钱妍没有阻拦,目送她钻进自己的房间,景清驾轻就熟地放下两边帷幔,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朝雕花粱床走来。钱妍坐在床上没动,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越来越靠近的男人。景清气质冰冷,很像汪洋大海中一座无辜漂浮的冰山,总被鲁莽撞上的船舶栽赃为凶手。钱妍一直都是这样看待他的,并在内心深处祈祷自己没有看错。
“舒竹跟你说什么了?”景清声音平和,但能听出质问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偷听吗?”钱妍嘴角一勾,露出挑衅的笑容,“我早就看到你的影子了。若我没让舒竹说到事实,你还会继续偷听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