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竹在屋里等了好久终于等来钱妍,不出所料,景清也跟来了。舒竹满脸堆笑,习惯性地挽住钱妍的胳膊往屋里走,边走边扭头打发景清:“天晚了,今天就这样吧,各回各屋。”
景清不听,跟着二位姑娘走进钱妍的闺房。舒竹扶钱妍坐下,手脚麻利的端起圆桌上的绛紫色瓷壶,青色的热茶咕嘟咕嘟地倒进白瓷碗中,香气扑鼻,一下子就勾起钱妍的畅饮之欲,她捧起瓷碗刚想往嘴边送,守在旁边的景清突然冲上来夺过茶碗!
滚烫的清茶全洒在钱妍身上,遭殃的女人猛地站起来,困惑又讶然地看着做出莫名举动的景清。舒竹反应更加激烈,替钱妍发出惨叫——
“呀——景清!你做什么!”
“景清?”这一下午钱妍经历了太多诡异之事,没想到在休息之前还要再经历一个,不免苦笑起来。
“喝茶都是杯子,没见过用碗的。”景清阴郁地对舒竹说道。
舒竹赶忙道歉,“我的错、我的错。对面房里很多茶杯,我这就去拿。”
等少女跑出去,景清迅速从怀里抽出那把匕首交到钱妍手中,小声嘱咐:“放好。我走了。”他说完就走,手里紧紧抓着那只白瓷碗。
舒竹已经从对面房间里出来,一手一个茶杯地站在过道上目送头也不回的景清,嘴里还客气地招呼:“要不喝一杯再走?”舒竹知道景清不会理人,招呼完便回到圆桌前,再次麻利地斟满两杯茶推到钱妍跟前,笑呵呵地问:“刚才景清给你什么了?”
原来被她看到了。钱妍不露声色地喝完一杯暖茶,精神顿时振奋了几分,伸出食指抹抹嘴唇,反问:“你们说去搜索院子,找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找到,要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我早就去找你了。哦——景清找到东西了!”舒竹一下子抓到重点,压低脖子贼兮兮地说:“他找到什么了?给我看看,我保证不说出去。”
“没有什么说不说的,我本来就准备明天告诉大家。”钱妍拿出匕首放在桌上,“我怀疑这就是杀死洛谈的凶器。”
舒竹张大嘴巴感叹两声,立刻说道:“我见过这把刀,是郑依然的!”
钱妍盯着表情夸张的女子,“你说过郑依然和洛谈关系亲近,照这个理,郑依然应该是最没有嫌疑的人才对。”
“嫌疑?”
“就是最有可能杀死洛谈的人。”
“哦。照这样看的确如此,但是别人的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你还说过我和洛谈关系很好。”
“对,洛谈很蠢,除了你和郑依然没人愿意理她。”
“因为很蠢所以不理她?”
“因为很麻烦所以才不理。”舒竹不再嬉皮笑脸,重新正视钱妍认真地说:“小妍,你失忆不会连脑子都换了吧,怎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钱妍坐正,问得很急切。
舒竹细细打量钱妍的脸,半晌后才说:“以前也很蠢,人以群分嘛。现在的你像换了魂一样,变聪明了,貌似还有些变漂亮了,难怪景清对你变得感兴趣。”
说到景清,钱妍的心咯嘣一跳,装出不以为然地样子问:“景清对我感兴趣?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都看出来了,这么明显!以前的景清别提多傲,从不拿正眼瞧人,因为你他变了好多呢。”舒竹的语气有些酸,“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这么多。”
“他说我们出不去,围墙上的大门是假的。舒竹,如果我们出不去又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我们会关在这里?”
“你想这些干什么,还是想想自己失忆前的样子吧。”舒竹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又是揉肩又是按腰地往对面方面走,“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信我,不如去问你最信任的景清。还有,那把刀最好藏起来,被人看见总会不好。”
钱妍看着舒竹把自己房间的深色布帘放下,等了等,悄声走到明堂。她先把角落里的两根烛台拨了拨,让它们亮得更旺,再把枣色大门锁好,窗户也一一关严,插上闩子,做完这些不忘细心地再看一圈,心里祈祷一夜平安。
她回到房间,放下帘帐前对着舒竹的房间大声嘱咐:“睡觉的时候把窗户关好,凶手还没有找到呢,要万分小心!”隔了好久才从帘帐后面传出舒竹懒洋洋的回应声。钱妍沉沉地叹口气,整理好垂到地面的厚帘帐,迫不及待地躺回柔软的床上。床边的呕吐物已经被清扫干净,床褥也被人铺整,还重新熏上香。
“不会是舒竹弄的吧,真看不出她这么贤惠。”钱妍苦中作乐,抬手去解腰带,但想想还是算了,和衣钻进被子里,顺手把证物压在枕头下面。两分钟不到,钱妍就皱起眉头,因为生铁和血迹的腥臭味不断往她鼻里钻。她拿出匕首站在床沿,把它藏在了雕花粱床的顶上。
钱妍又躺下,就再也不想动了,四肢瘫软,眼睛半阖,迷迷糊糊地看着床顶放凶器的地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觉得太明显,是不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个天昏地暗。
天昏地暗……
天暗地暗……
一片黑暗。
钱妍在找寻出口,置身于有毒的黑暗中,聆听无声从耳边划过的寂静。她随便挑选一个方向前进,越往前越艰难,黑暗层层叠叠地聚拢在周身,像无嘴的怪兽紧缚住女人的身体,从巨大的鼻孔中喷出有毒的黑气,一点点、一块块、一团团地侵蚀肌骨。
钱妍的胃又开始抽搐,伴随吸入的黑色毒气……一瞬间她明白了胃痛的真相——中毒。
因为中毒了。
找到了无足轻重的“真相”,身为警察的使命感迫使她走出梦魇,告诉世人,但已迷失了方向,身边都是比黑暗更黑的黑暗,比毒物更毒的毒物……
“要靠近光,不然会被黑暗吞灭。”
景清的话恰巧从黑暗某处传来,钱妍拖着已经被吞噬得残缺不全的双腿朝那边蹒跚而去,她坚信景清是会带来光明的人,尽管他也是黑暗的一部分。
前进了很久很久,她深信黑暗只剩下眼前这块厚重的幕布,掀开它就能看到渴求的光——
“你是谁?”
从未听过的声音在女人脑海里震荡——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应该消失!”
钱妍嚯地睁大眼睛,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失神地瞪着床顶,许久才看到坐在床边的景清。房间里充满日光,窗户打开一半,布帘挂起一边,舒竹站在那儿朝这边看着,没有半点表情。
景清见钱妍终于醒了,僵硬的脸庞慢慢柔化,抓住袖口一点点揾去她满脸的汗水,“做噩梦了?”
钱妍盯着他,点点头。
“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摇摇头。
“睡了这么很久,兴许已经休息好了。起来吧。”
钱妍坐起来,扶住因低血糖而晕眩的头,这难受的感觉还得一会儿时间才能过去,不过舒竹已经忍不住给予更大的打击——她幽幽地说:
“郑依然死了。又是被杀的。”
郑依然死在钱研隔壁无人居住的院子里。他趴在卵石小道上,脸朝地,两臂前伸,一条腿挂在踏跺上,鞋尖磨破,一道长长的拖痕从屋内延伸出来,左后肩插进一把刀,只剩刀柄露在外面。
尸体已经僵硬冰冷,死亡时间很可能在六小时以前,也就是最夜深人静的时候。郑依然衣衫并不规整,头发也乱作一团,后背的一大片血迹早已凝固。
郑依然平时那般神气,没想到死后这般狼狈。钱研来不及感慨,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把插进死者后背的刀上——黄铜刀柄,纹路非常眼熟,昨天晚上她还拿过。
没错,就是景清找到并交给钱妍,然后被她藏在床顶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