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黑暗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对前不久刚被大BOSS谋害过的钱研来说并不是好主意。
在左绕右绕好长一段时间后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顿时停下脚步,转身想回去,可深宅道路何其错综复杂,对方向感极佳的钱研来说也是困难重重。
钱研站在原地,想弄清楚大概所处的位置。她隐约记得从某个偏门出了定静堂,然后逢人就躲,东钻西窜,又进了某位老爷的地盘。贺府人多,但就是给人一种地广人稀的清静感,特别是在晚上,好多地方都像歇业后的人文旅游景点,四处无人,到处都是比童年阴影还要难以捉摸的阴暗场景。
钱研不觑鬼怪,只对黑袍男人有些惶惶。凭借那仅有一次的遇险经验,她勉强推测出不让黑袍男人近己身的方法是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坐言起行。女人立刻动身去寻找有人的地方——想想也是可笑,明明刚才要躲人,现在却眼巴巴地到处寻人。她弯腰在路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防身,然后仔细倾听分辨,认准一个依稀传来人声的方向走去。
钱研的步伐又轻又快,耳边依稀的声音像勾魂似的捉摸不透……忽然,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沿着背脊迅速窜上脑门——这条道路的前方,一幅金色的三足金乌图在墨蓝色的夜色中鬼火般闪烁幽光!
三足金乌随着黑色的长袍飘动,像一面乌烟瘴气的地狱之旗。钱研暗骂一声,闪身躲到大廊柱背后,大气不敢出,认定此次必死无疑。所幸消极之余脑子还在转——三足金乌的图案是绣在衣服背上,所以看到这个图案说明黑袍男子是背对自己的。而且距离尚远,两人几乎是站在黑夜能见度的两头。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说不定他没有发现我呢。
绝境中的乐观难得可贵,就是不知道对脱险有多大帮助。钱研稳住心神,握紧手里的大石头,从廊柱后探出脑袋,盯住那面在夜幕尽头浮动的金色冷光,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钱研的跟踪能力还不错,唯一一次用上就是在追击小巷杀手的时候……不对,那次是追击,不是跟踪。这么说来真正跟踪成功的案例为零。前任警察背后冒出冷汗,徒然间觉得自己挺靠不住的,不过是空有胆量没有实力的纸老虎罢了。
想归想,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钱研打起精神,像盯住猎物的豹子一样步步紧跟。黑袍男子走走停停,悠闲自在,就像一只能随时反攻的猎物,调戏着身后的猎豹。钱研觉得自己暴露了,脚步不自觉地缓慢下来,直到黑袍男子消失在黑暗中,周围变成虚无。
说“虚无”一点儿都没错,因为她已经被那个男人带入一片黑暗。这片黑暗就像她在围墙里做过的梦魇——有毒的黑暗像无嘴的怪兽紧缚住身体,一点点、一块块、一团团地侵蚀肌骨。
不过这次钱妍没有睡着,是完完全全清醒着的,所以立刻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被彻底困在这里,不管朝哪个方向前进都逃不出大BOSS的手掌心。
钱妍的身体被黑暗吞噬得残缺不全,胃部也传来阵阵抽搐,在黑色的毒雾中漫无边际的行走。这是她第一次在绝望中感到绝望,第一次为胆怯而胆怯,但是又能怎样呢?游戏的设计者要除掉一个棋子是多么容易的事情,挨到现在已经非常仁慈非常人道了。
可是——
“为什么要杀死我?”
钱妍的呐喊被黑暗吞噬,毒气争先恐后从张开的嘴里猛灌进肺。她想捂嘴咳嗽,抬起手臂才发现手掌消失了,手臂就像光秃秃的树枝,手腕正在一点点消失。
完了。这回真完了。不该这么沮丧,因为我的结局本来就是——消失。
……钱妍,不要怕。朝着光明走……
划过耳边的不再是寂静,而是一个人的低语。这个人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今天白天还为他哭过。
“景清?是你吗?”
钱妍用仅存的声带大喊,发出的是难听的嗡嗡声。
“景清!”
她用更大的力气去叫喊,声音却比叹息还要无奈。
“是我。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要靠近光,不然会被黑暗吞灭。”
景清的声音不再是耳语,钱妍能感觉到他出现在身后,紧紧贴着自己。
“不要回头,不要看我。看前面,那里有光。”
钱妍的心要跳出来了,猛然间她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景清就在身后,他不是飘渺虚幻的影子,他真的就在身后和自己说话!
景清不知道钱妍此刻的心情,只怕她没有看见光明,抬起手臂擦过她的耳畔指向前方——“看到了吗?朝那边走就能出去了。”
钱妍看到了,前方有一朱红色菱花三关六扇门,像极了夜空中的火树银花。
“我看到了,但是我想看看你……”不等钱妍用难听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就被身后的景清轻轻一推,只剩下碎片的女人飞向大门,撞了开来!登时一片刺眼的白光冲散黑色的毒雾,她费力地适应了这片光亮,天地却在这一瞬间颠覆。
等钱妍的视线清晰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贴金藻井。藻井由四方井、八角井和圆井逐层向上排列,各层之间由斗拱向上收起,最内层的圆井中央是尊口含夜明珠的盘龙浮雕。
钱妍被这雍容华贵之气的殿顶震慑住。许久才想起自己明明是撞门进来的,为何是躺着的?她平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还盖了层蚕丝锦被。晕晕乎乎地坐起来,身体无比沉重,好像不是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要费好大力气。她艰难地把双腿放下的,坐在床边扶住额头缓了一会儿,抬起头,居然又看到了金色的三足金乌!
里外两房间用一面拱门隔开,那名黑袍男子就在外屋里,背对这边,坐在一张圆桌前饮茶——“你醒了?”他开口说话,伸手拿起一边的茶壶往空杯里斟满——“坐下来喝一杯吧。”
钱妍惊愕住——这一心想消灭自己的黑袍男人怎么会对她这样客气?难道是陷阱?女人扭头看到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刀,移动沉重疲劳的身体取下,拔刀出鞘朝那个男人一步一步走去。
“你是谁?”
男子突然扭头看过来,困惑地看着握刀在手的钱妍,眉头因为惊讶稍微颠了颠,随即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知道我醒了,还邀我喝茶,居然不知道我是谁!”钱妍愤怒地说,声音剧烈地颤抖,沙哑,低沉……就像……就像男人的声音!
钱妍瞪大眼睛,露出惊骇之色,一把捂住喉咙无助又困惑地瞪着男人。他脸颊消瘦,颧骨高耸,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鼻子又直又尖,嘴唇很薄,长长的下巴蓄了一小茬山羊胡须。
“你都不知道你是谁,谁又会知道你是谁?”男人说着拗口的话,眼睛瞟到左边,“看看你是谁?”
钱妍不甘愿听他的指令,但身体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转过去——那边有一面大铜镜,镜子里映出一个男人,他一手握剑,一手捏住自己的喉咙,一脸惊骇地瞪着镜子。
不是钱妍。
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景清。
“告诉我你是谁!”黑袍男子看着近乎崩溃的人放声狂笑。
一声凄厉的惨呼从钱妍口中溢出,长刀哐然落地,她捂住脸向后仓皇而退,重重撞上一扇门,脚后跟被门槛绊住,整个人狼狈地坐倒在地。
钱妍还在狂呼,从指缝透过的景物是黑黢黢的庭院!不是摆了圆桌铜镜的室内,没有了光亮,更没有那个比恐怖还要恐怖的黑袍男子!撞开的门那边是树木丛生,夜风习习的庭院!
“这是哪里!我又到了哪里!”
钱妍尖叫,猛然发现声音回来了,不再是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门。她咬紧牙关,克制住越来越混乱的理智,紧紧抱住自己,蜷缩起来拼命发抖。
不等她完全恢复理智,门外走廊上传来好多跑动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两名年纪轻轻的男子出现在门外,他们先看到瑟缩在地的钱妍,还没来得及上前询问就被她头顶上方的东西怔住,刹时脸色刷白,瞠目结舌。
此时此刻,钱妍的精神已禁不起折磨,但还是在本能的驱使下扭头朝天花板看去——
青夜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自己,僵硬的舌头长长地伸出来,面色乌青狰狞,白绫深深卡进脖颈,悬空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