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延心暂住的下衍官衙别府，今日有访客到。
与姜家人的约定一推再推，终于还是定在了今天。不日前华延心派人将华瑾心送回了近文王府，昨日午后收到消息，说小王爷乘坐的官船已经驶入近文郡境内，华延心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华延心受噩梦所扰，心情十分混乱。偏偏来了下衍，事情就没断过。姜家的事情是一桩，瑾儿那天在街上遇到的红衣女子，华延心不过本着以防万一的心思叫人查了查，发现那女子姓越，从严国而来，她从景城出发的时候，是和姜、陶两家的商队同路。
听说她与姜家少爷一同遭遇截杀，说不定她能还原当时的真相呢？
华延心派人再三去请过她，终于得到家主人的首肯，答应与姜家见面当日，他们将出场作证。此后华延心还得到一个消息，那红衣女子一行，受引水道官兵所托，带着姜孝的骨灰进入周国，意在将其骨灰归还姜家。
这样算来，那越家一行也算有恩于姜家，如果他们肯为陶然说几句好话，姜家或许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吧？
华延心本想和他们好好聊聊当时的情况，谁知他们的态度并不很好，只说少主人怀着身孕，正需要静养，不便见客。华延心是当爹的人，家中娇妻也正在孕中，自然知道孕中妇人的娇气，是万不敢打扰的，也只得作罢。
更何况，此事华延心于情虽然心疼爱妃，于理，他却是更相信那份盖着周国官印的书信。周国一向治国严谨，政治清明，华延心对此很是向往。不似景国，父皇虽然在位，朝政却由皇后和太子一手把持，外戚横行，官场结党营私，官员之间巴结倾轧无所不为，一片混乱。
若是太子即位，这国还会继续这样乱下去吧？
北方战事吃紧，严国的军队已经逼近叶云城，若是叶云失守，那么安详多年的近文郡，也将被战火席卷了。一想到近文百姓的安稳生活被打破，想到那些从叶云逃出来的难民们绝望的表情，也出现在近文的百姓脸上，华延心只觉得心如刀绞。
太子暴戾善战，华延心这么多年唯一还期待的，就是这位好战的哥哥，能够用武力守住景国边疆，就好像他在南部大败慎国军队那样。只可惜严国军队战力比当年的大慎国强过多倍，而他的太子哥哥早在朝廷斗争之中沦丧多年。
有时候华延心也会想，如果将来的景国，不是太子做皇帝，那么百姓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朝廷的风气，会不会正一些？
可惜，景国的其他皇子里，自己远离朝廷，手无兵权；三哥华延君天生痴傻，二哥延正虽是皇后宫中养大的，却多年不得皇后母子欢心，在宫中的日子也形同煎熬，更别提有什么自己的势力了。
毕竟是要见姜家人，姜孝新丧，华延心也不敢穿的太华丽，于是一身素白礼服，围着银狐披肩，玉冠束发，冒着大雪，站在别府门前等候姜家人来访。
越氏之人，他也一同约了过来，就在这别府将姜孝的骨灰交给姜家。
不多时，一架马车缓缓从前方来。车上挂着白绸孝帘孝花，一看便知是姜家的马车。陪同他们前来的，还有下衍当地的官员。
别府虽然小，却也住着堂堂景国的一位王爷，下衍的官兵护卫自不必说，外来人也不可随便携兵器进入。护卫的官兵上前去拦住马车搜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被丫鬟小心翼翼的从马车里扶了下来。
那老妇人满脸冷凄，肃然走到华延心身边，朝他深施一礼。
“老妇姜刘氏，见过近文王爷……”
华延心连忙将深深拜下的老妇人扶起：“姜老夫人不必多礼。”
“老妇听说王爷带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要跟老妇讲明孙儿姜孝遇难之事，与姜家的人证相对质……”
“如此，也不劳老人家亲自来啊……”华延心道，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姜家八旬的老夫人竟会亲自拜访。
姜老夫人一声冷笑：“呵，对王爷而言，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被贵妻弟不知怎么给害死了，王爷又哪里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怨不得老妇人亲自要来，老妇也很想听听别家之词，免得人家说我姜家仅凭一面之词就诬赖于人罢了。”
“老人家何出此言，本王又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姜老夫人并不继续分辩，只说：“真相到底如何，就等王爷找来的证人讲明了。”
华延心也不好多说，只得将姜老夫人让进殿内。
一老一少，分主次坐于殿上，气氛僵硬尴尬。姜老夫人也不喝茶，双手扶于紫檀手杖上，闭目静候那所谓的证人前来。
等了一刻钟，有人来传，说是越家大少爷到访。华延心赶紧叫人请他上来。不多时，一身材高大，着黑袍黑靴，五官英挺之人步上殿来，朝着华延心和姜老夫人各自行礼。
华延心叫人赐了座，又向姜老夫人道：“老夫人，这便是那景城越氏的大公子，听闻姜家公子在严国境内之时，曾与他们结伴而行。”
姜老夫人道：“老妇府上幸存的姜喜也说过，孙儿在严国，的确遇到过景城越氏的少主。”
华延心见此事对上了，又问：“越公子，本王听说，你们一行在严国国都相识，随后便结伴而行前往景城，在景城郊外却遇到劫匪，可有此事？”
严思照点点头：“确有此事。”
“老夫人，根据贵府姜喜所言，姜家一行可是在景城郊外遭遇劫匪？”
“正是。”
“可劫匪此番的目的，并不是要劫走姜家少爷，而是劫走了尊夫人，也就是越家少主，对吗？”
“没错。”
“那么越公子有没有查明，劫匪究竟系谁，劫走尊夫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劫匪人数众多，起初在下也不知究竟系何等人，竟然有此能耐，调动数百人马在严国境内作乱。后来在交手之中，发现他们竟然系军队出身。”
“什么？”华延心和姜老夫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显然十分震惊。
“军队出身？”
“我大严国全民皆兵，自然知道出身行伍之人身手该是如何。被他们看出他们是军队出身，自然只好拜托景城驻军去查。谁知这一查，才发现那伙劫匪，竟然是越过重重战火，从叶云城而来的景国军队……”
华延心闻言大惊：“你说什么？景国军队！”
“正是！”
“休得胡言！”华延心表情瞬间严肃了许多，“你又有何证据证明那是景国军队！”
“王爷要证据，请听我把话说完。当时为了救出贱内，我们和景城官兵一同快马追捕那帮劫匪，半路上，却遇见了从劫匪处逃出来的贱内及下人。仔细询问，才知劫匪躲在一处石山之中临时扎寨休息，将他们关在地窖里，却再未出现。贱内冒险跑出地窖查看，却发现寨里一片混乱，劫匪不见了踪影。他们才逃出来的。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伙劫匪在逃窜途中，遇上严国出征的侦查队，不得不临时撤退，却还是被严军包围，尽数剿灭。”
严思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符节：“严军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这个。”
华延心看着那小小的符节，只觉得眼熟，忙叫人呈上来。
黄铜精制，上刻虎纹——显然是叶云驻军的军符。
华延心如同被人当头一棒，敲得晕头转向。他以为越家不过为姜家之事作证，谁知竟然牵扯出了叶云驻军！
华延心稳了稳，反问：“你小小一个商贾，有何能耐同严国军队交接？”
严思照不屑的笑了，道：“近文王爷不知道？我景城越氏，说小些，是景城的商贾，说大些……就算是景城的城主，也不为过。景城多年来皆有越氏打理，就连驻扎官兵也要看我越氏的脸色过活，打发他们去请教严军几个关于劫匪的小问题，还是不难的。王爷不会因为此事牵扯到叶云驻军，就避讳不理吧？在下可是素问王爷清正廉明，毫不徇私的。”
“你……”华延心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又看着姜家老夫人的脸色，只好道，“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你先说那姜家公子之事。你说劫匪是叶云军，那和陶公子有什么关系？”
“是，那姜家公子，原本被叶云军一同劫去。叶云军被严军剿灭之后，也没人知道他们在石山地窖里，他们便自己跑了出来，却在回景城的路上，遇到了第二批人……这批人却不是劫匪，而是心狠手辣的杀手，一出手就要他们的性命。好在贱内与她的下人都身怀武艺，与那些杀手拼死搏斗，总算是护着丝毫不会武功的姜家少爷杀出重围，贱内与下人都身受重伤，姜家公子却是平安无事……就在那批杀手不敌贱内及下人之时，他们说了一句话，他们说，‘将那姜家小子留下，可放你们一条生路……’贱内也是听了这话，才知道那些杀手的目标竟然是姜少爷。”
姜老夫人听到这里，神色已是激动，趁着严思照话语间停顿的功夫，她已起身向严思照行礼道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