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从中间被撇断的拖把杆,陈光荣还在愣神之际,听到了敲门声,他把拖把杆扔到墙角,去打开房门。
是卢彬和赵韵梅两口子,陈光荣忙开口说:“卢彬,小赵,进来坐。”
两人进了屋,陈光荣关上门,指了指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床说:“坐吧,这暖瓶也被刘冬砸了,我就不给你们倒水喝了。”
卢彬很体贴地扶着赵韵梅坐在床边,其实赵韵梅才怀孕几个月,班都照样倒着,按照化肥厂的规矩,临生孩子前三个月,女工才能上长白班,产后可以再上半年长白班,可卢彬已经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了,小两口的感情挺不错的。
上一世刘娟怀孕的时候,陈光荣也是这个样子。因为那时陈光荣已经是合成车间的副主任,刘娟也在合成车间当上了仓库的记账员。
那个孩子,是在2000年9月15日出生的,陈革命和刘娟是在春节前后弄出来的这个孩子吗?对于这件事,陈光荣其实已经反复推敲过很多次,却始终没有得出结论,在那一段时间,陈革命和刘娟究竟是怎么得手的?这么多年,他们俩又是怎么巧妙地瞒着他,背后偷偷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光荣才不信,他们俩是偶尔冲动了一次,那么巧,就弄出来一个孩子。
看着陈光荣有些恍惚,赵韵梅和卢彬互相看了一眼,赵韵梅才开口说:“小陈,你是不是被打的还没有缓过来劲?这事就是你不打算不追究了,也得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没事,小赵,我刚才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你们下午是不是去过刘娟家了?”
“我们刚从刘娟家回来,刘娟她妈也在。我们把你的意思给刘娟简单说了说,刘娟和她妈答应的挺好,说等见到刘冬,一定会教训教训他,这种事保证不会再发生第二回。刘娟还让我传话说多谢你,不追究她弟弟的事。”
“那就行,我也谢谢你们。小赵还拖着个身子忙我的事,我今天晚上请你们两人吃饭。”
“吃饭就不用了,我这其实还早得很,卢彬成天就瞎操心。不过,卢彬也是没有别的本事,连个长白班都跑不来。”
“前一天我见原主任还说你上白班的事,原主任答应下个月就让你提前上上白班。不是都给你说过了吗?”
“我是说,这孩子生了以后,倒了六年班,我实在是不想再上夜班了。生完孩子过上半年,又让倒班,你说怎么办?”
卢彬低下头说:“慢慢来,我看咱们车间也没有空位子。”
“只要关系走到了,领导自然会给你找出位置。”
“小赵说的有道理,那个原诚正很贪的,你们瞅机会多给他送点礼,这事肯定能办成。”
从陈光荣前一世和原诚正共事的经历看,这家伙确实是礼送到才会给你办事。
当时,还不像后来那样流行送钱,或者说送钱办事的风气还没有吹到原诚正这个级别,原诚正这个级别的,因为没有管采购和销售,黑钱拿的还不多,最多就是逢年过节收点礼,克扣点工人的奖金和工资。
刘娟家有钱的原因,是他爸刘达联在当尿素主任前,做了两年原料处的处长。
陈光荣所在化肥厂是煤头,主要原料是煤,刘达联依靠收小煤窑主们的回扣,挣了一大笔。
上一世,这些钱的绝大多数,后来都让刘冬赌博吸毒给糟践了,刘娟和陈光荣几乎没有从刘达联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看,连小陈都知道,只有你才死脑壳不开窍。还跟我说,原诚正不是那样的人,看着很正派。”
“那是表面现象,这个人我还是挺了解的。你中秋节给他送上一、二百块钱礼,春节再送上三、四百的,我估计十有八九能搞定。”
当时,化肥厂的工资还是按国家统一标准发,不过,由于化肥非常紧俏,每个月的奖金都很高,像卢彬这样的副班长可以拿到四、五百块钱,这礼对他们来说也不算太大的负担。
“行,我就听听小陈的,这送礼的事,我以前总是拉不下脸。”
当年的很多人,像请客送礼的事情总觉得不好意思去做,卢彬也是如此。
“好了,我们去吃饭。就去东苑小区门口那家揽锅菜,那家店做的菜还能吃。”
陈光荣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七点了,就招呼卢彬和赵韵梅一起去吃饭。
小两口略微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着陈光荣一起去了。
揽锅菜是PD市的一道特色菜,PD市的别名是鹰城,揽锅菜也被成为鹰城名吃,做法跟东北的猪肉炖粉条有点相似。
东苑小区当时才刚刚建,那家小店后来又开了二十多年,直到在2014年年底,生意都一直不错,这期间,东苑小区从几栋楼发展成有几万人居住的大社区,而不远处的化肥厂则由盛转衰,最后倒闭了。
吃完饭,卢彬陪老婆去附近的河堤上散步,陈光荣独自回了宿舍。
接下来的几天,陈光荣没有再看到刘冬过来找麻烦,他觉得这事情可能就算过去了。
周六的时候,从家里拿回来几本大学时的英语书,陈光荣准备等几天静下心,就开始为年底的研究生考试做准备。
星期三又轮到陈光荣值班,值班人员当天下午和第二天都可以在家休息。
下午陈光荣去股市逛了一圈,看了会儿英语书。
陈光荣感到自己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似乎有了很大的提高,本来他在学习上就不是笨人,这一下更是感到如虎添翼,多年都没有学好的英语课,看来有希望了。
陈光荣心中也感到有点高兴,忍不住就哼起一首歌,唱了两句,陈光荣才想起来这是首几年后才被广泛传唱的歌。
“这歌要是有你提前传出去,系统会扣你的分。”好几天都没有吭声的老黑忽然说。
“一首破歌也算改变历史进程?你说的也太邪乎了。能扣我多少分?”
“这种事也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发生过三五回会扣你1分。不过,你要是拿它去挣钱,可能就会扣你几十分。”
陈光荣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哼着这首他很喜欢的歌,反正在屋子里唱,也没有人听见。
晚上八点,陈光荣带着英语书去值夜班,签完到,去岗位上走了一圈,看看设备运行正常,就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看书。
十二点接班后,陈光荣又去合成车间的主要岗位转了一圈,跟当班的班长打了声招呼,一点左右回到办公室,觉得有点困,就拉了灯,在屋子里的长凳上睡了起来。
值班人员在值班期间,原则上是不允许睡觉的,但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值班人员会遵守这个规定。睡上两个小时,出去逛一趟,已经算是不错了,有些值班人员能一口气睡到早晨六、七点,上白班的人快来了,才睡眼惺惺地去主控制看上一眼。
夜里快两点的时候,陈光荣正睡得迷迷糊糊时,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开他办公室的门,他从长椅上坐了起来,几道手电筒的亮光照了进来,紧接着,屋里的灯也被拉着了。
厂办公室主任何新、生产处副处长马GX、电气车间副主任黎浩然和两个当时陈光荣还不认识的人站在屋子里。
何新看着陈光荣,脸阴阴地问道:“你是合成车间值班的?”
“是,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无缘无故打开我办公室的们?”
“我们是厂里值班查岗的,你叫什么名字?”
陈光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有人想陷害他,这种值班睡觉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扣你几个月的工资和奖金,甚至给你个处分,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陈光荣可不打算承认这件事,就是准备离开化肥厂,也不能吃这个眼前亏。
“陈光荣。”陈光荣语气用不咸不淡地语气说。
“值班时间脱岗睡觉,签字吧。”
何新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陈光荣看了一眼,是查岗违纪通知单,上面的脱岗和睡觉两条用笔打了对号。何新指了指签字栏,让陈光荣签字。
陈光荣拿起那张纸条,撕拉一声撕碎,大骂道:“何新,放你妈的臭狗屁,老子什么时候脱岗和睡觉了?你拿了刘达联什么好处来陷害老子?老子不就是把他闺女甩了吗?先是让儿子动手打,又找你这样的杂碎来陷害老子。”
“陈光荣,你怎么开口骂人?”
“老子骂你怎么了?要不是在生产重地,老子还准备废了你个杂碎。”
“你脱岗、睡觉,大家都看见了。”
“我怎么脱岗了?这里离主控制才20米,也叫脱岗?马处长,你以前也在我们合成车间当过技术员,你说这算不算脱岗?哪个车间值班的不是在办公室等电话?黎主任,你们电气车间值班的不也是这样吗?”
陈光荣的策略很明确,就是把事情说成何新拿了刘达联的好处陷害他,绝不把剩下几个查岗的扯进来。
这样,事情就变成了他和何新的私人矛盾,另外几个查岗的和这事情可能多少也有点关系,但一旦闹大,谁也不愿再主动插进来。陈光荣不管怎么说也是化肥厂难得的几个本科生之一,平白无故得罪人的事情谁肯干呢?
马GX看了一眼电气车间副主任黎浩然,说:“这好像真不能算脱岗。”
“睡觉总是实情吧,我们几个人都看到了。”
“谁睡觉了?马处长和黎主任,你们进来时,我是坐在椅子上,还是躺在椅子上?你们见有人坐着睡觉吗?”
马GX和黎浩然皱皱眉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俩已经抱定了谁也不得罪的态度,即不会帮何新,也没有接陈光荣的话茬。
“你没有睡觉,为什么把办公室的灯拉灭了?”何新认为自己找到了铁证,气势汹汹地问道。
“你这种坐在办公室成天开空调的,那儿会懂的为化肥厂省点电,这拉了灯为厂里省电,居然成了你找我毛病的借口。这都是什么世道?拿了刘达联的好处,就甘愿当条狗乱咬。马处长和黎主任,你们俩说说,处处为厂里节约也是错吗?”
马GX和黎浩然互相望了望,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他们知道陈光荣已经把这事用话圆住了。事实是什么,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并不重要,而他们俩确实也没有收到刘达联的委托,更不用说拿好处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何新一手导演的,此时当然是两不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