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强词夺理,胡说八道。马处长和黎主任,你们两人不是也看的清清楚楚吗?我们进来的时候,陈光荣正在睡觉。”何新把脸转向黎浩然和马GX。
这一通吵闹,早惊动了岗位上的工人,除了两个实在走不开的主控,呼啦啦围过来七八个人,这天正好是卢彬的夜班,陈光荣大声冲卢彬喊道:“卢彬,把人带回岗位去,有个疯狗马上会说合成车间全体脱岗。我在办公室坐一会儿,还不到十分钟,就把我说成脱岗了。”
“还有这种事?你离开主控制室也才十来分钟嘛。”卢彬马上说。
马GX趁机出了门,对卢彬说:“走,卢彬,把人都带回去,生产第一,安全第一。”
“哎!卢彬,我刚才听车间值班的说,你们有个仪表显示不太正常,你带我去看看。”同样不愿意趟这趟浑水的黎浩然也跟着走了出去。
另外两个跟何新一起查岗的,都是厂职能科室的普通工作人员,显然说话没有什么分量,何新此时反而有了一种下不了台的感觉,也不知道该怎样向刘达联回话。
阴陈光荣一把这件事,是中午刘达联、原诚正和何新三人一块在小SC喝酒时敲定的,化肥厂的中层干部隔三差五都要喝酒联络感情,刘达联中午喝得有点高,就扯起了女儿刘娟和陈光荣的事,嘴里骂着陈光荣不识抬举。
原诚正这一段时间有个远房亲戚,想去尿素做仓库做保管员,这也是中午原诚正喊刘达联喝酒的主要原因。
听到刘达联的话,原诚正就建议阴一把陈光荣,何新在一旁也说要替刘达联出口恶气,三个人一拍即合,原诚正还把技术员办公室的钥匙给了何新。
何新在办公室面对陈光荣坐了下来,想起中午三个人定下的办法,只要坐实了陈光荣严重违纪,就可以给他弄个处分。
想到这里,何新决定给原诚正打个电话。陈光荣办公室的电话是厂内电话,除了化肥厂的各个车间、处室,还能打通化肥厂车间主任级别以上领导们家的电话。
九十年代中期,手机才刚刚出现,像砖头一样的大哥大都是稀罕物,化肥厂中层以上干部的待遇就是每一家都装有厂内电话,先拨零后还能打外线。因为这个原因,在电气车间下面甚至还有个电话班。
陈光荣脸上带着丝嘲弄的笑意,看着何新拨电话号码,4135,这是原诚正家里的电话,化肥厂干部家里装上电话后,厂里有什么情况,生产中除了问题,必须随叫随到。
如果不到,许勤文会在会上点名,扣奖金。
向谁打电话,陈光荣都不会在乎,如果没有上一世二十年的经验,1995年的陈光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那时候面对化肥厂的各级领导时,陈光荣在内心深处还有点敬畏。
“谁呀?厂里有事吗?”陈光荣坐的并不远,电话听筒里声音能够清晰地听到,半夜三更被人叫起来的原诚正,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
“抓到你们车间值班人员睡觉,是车间的技术员,叫陈光荣。居然不认账,还和我死搅蛮缠,态度极其恶劣,我想把人交给原主任你自己处理。”
陈光荣不等原诚正回话,就一把夺过电话,在夺电话的过程中,陈光荣发现自己的劲比何新大得多,而何新比陈光荣高了小半头,块头更是壮得多。
抢过电话的陈光荣嘴不饶人地挖苦道:“天天坐办公室,吃喝嫖赌,把身子弄空了吧?记住,喝的都是我们一线工人的血。”
挖苦完何新,陈光荣直接对着话筒说道:“原主任,我跟着你也有四、五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今天要为我做主。何新这个王八蛋,先是陷害我,说我脱岗,幸亏生产处的马处长说在办公室不算脱岗,这王八蛋又说我睡觉,他进我办公室时,我明明在椅子上坐着,坐着也算睡觉?这不是陷害吗?”
“哎!对了,原主任,你不是和何新一块陷害我吧?他进我办公室可是用钥匙开的门?我记得你有我们办公室的钥匙。”
“我的钥匙还在这里好好放着呢,何主任为了查岗,估计用的是万能钥匙。”
“万能你麻痹。”陈光荣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办公室的钥匙只有四个人有,另一个技术员李星星上一周出差了,合成工段长何勇敢是难得的老实人,这种事绝对做不出来,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原诚正了。
不过,陈光荣嘴上却说道:“不是原主任就行,要是原主任和外边的人合起来整跟你干活的兄弟,心寒就不用说了,我也只能认命。”
“厂里生产还正常吗?”原诚正转移话题问道。
“一切都正常,你就放心睡吧。”陈光荣说完,随手挂了电话。
“陈光荣,明天早晨等着厂里的碰头会,我会把你的情况亲自反映给王厂长。”
这一阵,许勤文去南方某地开个会,厂里的事情都交给了生产副厂长王大富处理,王大富每天早晨都会召开全厂处室领导的碰头会,在会上分析和解决各种生产、技术问题,这种睡觉、脱岗也属于王大富管的事。
“就是去找许厂长也没问题,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你这种缺德小人,走路还是小心点,那天说不定会被砖头砸死。”
陈光荣说活难听,却也不是无的放矢,何新几年后喝多了酒,闯到一处建筑工地小解,被掉下的砖头砸断了一条腿,在家歇了好几个月,最后走路变成一瘸一拐。
何新没有再说什么,气呼呼地带着跟他一块过来的两个人走了。
陈光荣关上办公室的门,到了合成车间的主控制室,里面很热闹,当班的工人和调度员正在听马GX说陈光荣的事。
看见陈光荣进来,马GX问道:“何新走了吗?最后对你咋说的?”
“滚蛋了,说要告到王厂长那儿。”
又和工人们扯了会儿淡,吹了会儿牛,马GX从凳子上站起来,对陈光荣说:“走,陪我到你们车间别的工段看看。”
马GX显然想为陈光荣出点主意,陈光荣当然不会拒绝马GX的好意,就跟了出去。
当时,化肥厂的干部体系主要有三帮人,一帮是纯粹工人出身,凭经验和干劲,主要是靠跟领导关系上位;另一帮是八十年代的电大毕业生,自我抱团取暖;最后一帮是学生出身,在化肥厂的势力最薄弱,连个混出头的人都没有。
许勤文说起来也是老牌大学生,可他是1965年的大学生,文革前最后一届,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学,高校就开始折腾了。
许勤文特别不喜欢文革后的大学生,在他当厂长的那些年,提拔的最高学历就是几个马GX这样的中专生,和一帮大老粗工人走的特别近,工人技师什么的重用了一大批。
王大富则是靠一个什么亲戚坐上副厂长的位置,当上厂级领导后,拉了一帮和他一样的电大毕业生,隐隐有跟许勤文对抗的意思。
马GX这个家伙基本上属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角色,既不是许勤文的人,也算不上王大富的人。不过,和陈光荣的关系一直还算不错。
出了门,看看周围也没有什么人,马GX说:“小陈,今天这事你虽然当面抗住了,可何新肯定还会找你麻烦。”
“马处长你有啥有注意?”
“许厂长不在家,管事的是王厂长,你这不算啥大事,王厂长做了决定,事后许厂长就是不满意,也不会驳王厂长面子。何新是条狗,只是许厂长的狗。”
马GX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说。马GX对今天被何新当枪使也很不满,不过,这家伙一向滑头的很,觉得向陈光荣提醒到这儿就算仁至义尽,陈光荣往后怎么做,事情的结果又怎么样,就不是他马GX的事了。
至于说何新只是许厂长的狗,马GX只说对了一半,也小看了何新。
等王大富通过关系把许勤文弄走,自己当上化肥厂的厂长后(那时候化肥厂已经把名字改成了飞翔化工集团公司),何新在第一时间就成了王大富的狗。王大富一向好色,在这件事上,何新可是没有少出力,连俄罗斯女人,何新都从HLJ为王大富弄过来了好几个。
“我明白了,马处长。”
厂里复杂的人事关系,帮派斗争,如果陈光荣没有经历过前世,1995年的他还真是弄不太清楚,可既然从前世回来,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王厂长这些天一般早晨七点就坐车到厂里了。”
马GX又向陈光荣说了一句,就离开合成车间,回厂里的生产调度室。
陈光荣在铜洗和压缩工段转了一圈,又回到合成主控室,卢彬和一干工人又向陈光荣问起刚才的事情,陈光荣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惹得工人们都痛骂起何新来。
这些工人们上班找地方偷偷睡个觉,也是经常的事情,车间值班的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厂里值班的查到后,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工人们一向对厂里值班的都是又恨又怕,何况,当时国有工厂的一线工人对坐办公室的有一种本能的敌视。
等工人们骂完了,卢彬拉住陈光荣走出住操控市问:“小陈,不会有啥事吧?”
“谁知道呢?等着看看吧。”
“你明天一早先找原主任说说,就是罚点钱,也千万不能叫厂里给你个处分。”
“放心,我心里有数。”
陈光荣拍了拍卢彬的肩膀,就是在前世,卢彬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卢彬对人的关心,不是虚情假意,也不是做面子活,而是真心替你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