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雾,难挡回家的路,日上三竿,苏烈一把鼻涕一把泪拼凑着父亲的尸体回到村庄,他没有选择回家,回去不知道如何面对年幼的二弟和三妹。想到昨日为母亲扫墓的情景,苏烈决定悄悄的将父亲安葬到母亲身边,这样两人在阴间也好做个伴。
忙活了一天,傍晚时分苏烈才往家赶去。走到家门口,他发现三妹正倚在门槛上哭的面红耳赤,麻花辫也变的乱糟糟的,上面那朵牵牛花早已不见踪迹。看到大哥回来,苏三倔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抱住苏烈的腿又开始哭泣。
苏烈无奈的苦笑着,抱起年幼无知的妹妹走进窑洞,里面已是一团狼藉,翻箱倒柜,布谷陈麻散落一地,墙壁上父亲苏牧的画像也被涂抹上乌黑的墨汁。
苏烈再也无法容忍,放下三妹厉声呵斥,苏三从未见过大哥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顿时哭的更加伤心。
隔壁好心的邻居是一对老夫妇,这时于心不忍才走出来说起事情的经过。
今天一早,王府酒楼的小二带着人来苏家讨债,早前苏牧在世的时候就常去王家酒楼买醉,有时候身无分文就赊账,苏牧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猎人,一般用不了几天准保能把账还上,还少不了小二的好处费。可就在三个月前,苏牧赊下的酒账一直没有结算。王府多次派人催债,苏牧不在家,也不好对三个小家伙过分。直到今天,小二爷又来了一趟,苏牧跟长子都不在家,以为赖账故意躲避,就让人打砸了一番,并将苏双带走做抵押。
“三妹,大哥刚才没有对你凶,不哭啊,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找你二哥。”
苏三哭红的眼睛依旧喊着泪花,撅起小嘴艰难的点了点头,又回到门槛上坐着等待。
王家酒楼内,苏双披着一身蓝布褂战战惶惶的坐着,他随时对走过来的王府家丁卖个笑脸,等到小二爷来过,苏双一路小跑过去,笑道:“小二哥,王老爷是你舅舅,你说话肯定有分量不是?”
“那是自然。”八岁的小二摆出了一副掌柜的神色,他是最喜欢这种被别人溜须拍马的感觉了。
“嘿,那家父那个账,可不可以缓一缓?你是知道的,家父是咱这里最讲信誉的猎人,前几次不是照样给小二爷清账了么?你放心这一次,也少不了您的。”
“你还想说什么?”小二突然不爽起来,这小子竟敢掀自己的老底?要是让舅舅知道了他暗地里收取利息,那就得打发他回农村老家了。小二打量着苏双,冷冷说道:“小双子,有些话不能乱说,你懂什么?”
“小弟是不懂,可你们今天吓坏了我妹妹,要是我爹回来了,一定要打我跟大哥的屁股,我爹可是最疼我家三妹了,说实话,我现在还真不敢回家。”苏双懊恼的说着,欠身坐在地上。
“哟,你小子还拿你爹来吓唬我?不过话说回来了,那小姑娘还真是可爱,要是明儿还不还账,那就把你妹妹卖到府上来给我们少爷当童养媳。滚吧,小双子,小心弄脏这里。”
苏双瞥了一眼小二,直到对方走远,他才搓了一口唾沫星子,暗骂道:“瞧你那德行,神气什么?小爷今儿个就给你还钱。”
苏双这一句绝非信口开河,他翻遍了全身所有衣兜,掏出两枚铜板,径直朝着酒楼地下赌场走去。王家酒楼囊括了餐饮、娱乐、拉皮条等业务,在这里的人五花八门形形色色。
这里来的人都是三教九流投机取巧之辈,大家围在一起玩的最多的就是摇骰子猜大小。
苏双观察了一阵,王府的庄家今天似乎气运不佳,反而每一次开盘都是那些散户得一些便宜,一连观战了三把都是如此。又一盘下注,苏双挤开人群,跟着散户将两枚铜板重重的压在小上。
这时,坐庄的那一位髯须刀疤大汉脸颊抽搐了几下,大手捻起两枚铜板扔入身边的下水道中,一脸不屑的探出半截宽厚的身躯,冷喝道:“哪里来的小杂种?铜板都能下注?你给爷爷瞧好了。”大汉三根指头伸入腰间,拇指一弹,啪的一声脆响,一枚银币抛到半空,娴熟的往下一按,指了指道:“这里只认银币,某当你是新手,不予你计较,速去速去。”
两枚铜板可以给三妹买好几串糖葫芦,这样说扔就给扔了,苏双不肯依,挺直腰板,硬气的答道:“不能玩就不能玩,那你还我铜钱。”
“啊?”大汉鄙夷的掏了掏耳朵,夸张的左顾右看,周围的立刻引起一片狂嘘,有人调侃道:“这是谁家的野种?有人生没人养的家伙。”
“你说谁?”
“就说你呢,让开,你挡住老子们的财气了。没钱就不要来这里消遣,老老实实回去啃地瓜吧。”
“你说谁呢?”
“就你,穷鬼。”
苏双脸蛋通红,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多长辈们数落过,这些油嘴滑舌、肥头粉面的家伙,骨子里都排斥着苏双这样的穷人。
苏双摘下胸前的黑石挂件,这是母亲当年出嫁时赔过来的双鱼吊坠,通体乌黑油亮,是用位面极地的黑耀石打造而成,苏双佩戴着一半,另外一半在苏烈手里。兄弟两清楚的记得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她说这对双鱼玉佩是婆婆家的信物,不可以轻易弄丢。
苏双将黑石窝在手中,他艰难的抉择着,最终他选择了尊严。
啪,黑石拍在案上,大汉好奇的观看,他发现一道清晰的光芒透体而出,很快就恢复了平淡。
“咿,有趣,有趣。”大汗抬头重新审视了苏双一番,懒散的问道:“小子,这有二十枚银币,这石头卖给我可好?”
“三十银币。”苏双表现出少见的坚定。
大汉二话不说,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袋,往苏双面前一扔,老气横秋劝阻道:“小子,财不露白,赶紧离开。”
苏双拿着钱袋,沉甸甸的无比踏实,他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去,将整袋银币压在小上。
“小子你这是?”
苏双瞥了一眼两侧的赌徒,他们玩的也没有超过五个银币,小打小闹惯了,看到个拿铜板就瞧不起,今天非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豪赌。
“我全压梭哈,开吧。”千金买了一时得意,苏双只看到自己神气十足的正脸,却看不到脑后生活的窘迫。可真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幸运女神却跟他擦肩而过。
大汉熟练的摇着骰子,开出了三个六的豹子,让所有都当场傻眼。苏双第一次体会到了魂被抽走的感觉,当他懒着不走,哭丧着要赎回黑石之时,遭来了王府守卫的一顿毒打,架起他,扔出了门外。
苏双鼻青脸肿的走在街头,路边人都刻意的躲避,没走多久跟苏烈碰个正着。
“大哥。”苏双低下头满脸委屈。
“二弟,他们居然打你,你且等着,我去找他们理论。”苏烈心如刀绞,他对弟、妹有意隐瞒父亲的死讯,如今还要佯装硬气去王府跟人讨教,越想越气,要是父亲在的话,何须如此啊!
“大哥,你不用去了,吵起来你要吃亏。”
“怎么不去?家里的余钱我都带来了,虽然不够还债,先把利息还上,以后我们在慢慢想办法弥补。”
“等咱爹回来再去吧。”
苏烈心田一颤,吸了一口冷气:“二弟,咱爹外出公务繁忙,做儿女的也该为他分忧了,你随我来。”
“不,大哥你回去吧。这钱我去送,三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苏烈僵硬的表情一松,拍拍苏双肩膀,欣慰道:“二弟,你长大了。好,我先回去照顾三妹,这可是救命的钱,你可别弄丢了。”
苏双拿到钱,目送苏烈返回。犹犹豫豫的再次来到赌场,围战的散户依旧是屡战屡胜,庄家依然每次亏损,不过从大汉的脸色丝毫看不出任何输钱的不悦。
苏双默默的挤进去,麻木袋中五十枚铜板压了上去,这一次他压了大……
日次一早,王府的差人就闯入苏烈家中,来了十几个人,佩戴着刀剑弓弩,苏烈从榻上惊起,便被带头的武士拎出门外,武士长刀在手,只说了一句:“少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家老爷不予追究,今天我是来拿人的,话说回来,去王府做个童养媳,以后也亏待不了你这个大舅子,小子来日方长,好生珍惜啊。”
说话的功夫,窑洞内传出苏小妹的哭诉,差人踹开了房门,带着苏三扬长而去。
“去你娘的。”苏烈火起,争夺武士的长刀,后者反手一个耳光,苏烈被一巴掌扇在门框上,昏迷了过去。
日头还没有升起,榻上的苏双抱着双膝躲在墙角一言不发,他呆滞的盯着空洞的方门,冷风袭来,如秋刀一般刺在他软弱的心上。
苏烈从昏沉中醒来,踉踉跄跄来到王府门前,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当看到王府进进出出排场奢华的贵族,看到威风凛凛,庄严肃穆的家园卫士,苏烈停下了脚步。
现在双亲已故,自己确实不能带给三妹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许那位武士说的对,在瓦罗兰大军到处烧杀抢掠的大环境下,苏烈自己都不能保证活着,谈何保护三妹?
苏双一路上紧随大哥身后,他看到苏烈低头叹息了一声,然后跟王府背道而驰。
“大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三妹。”苏双留下两行热泪,苏烈麻木的一直向前行走,此时的他已如一具行尸走肉。
“大哥,你去哪?”苏双挡在苏烈面前,兀自扇着自己嘴巴:“都是我不好,我该死,我只是想赎我本钱,替咱爹还债。”
苏烈浑身颤抖,他目光无神的抓住了二弟的手,替其擦拭着两行热泪,艰难说了句:“你……走吧。”
“大哥,我离不开你,我去接三妹回来。”
“混账东西,你接她回来能做什么?乞讨还是想做侵略者的刀下之鬼?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大哥,我能去哪?我……”
“滚!”苏烈青筋暴露,眼眶红肿,苏双被吓了一跳,咬咬牙,一溜烟跑的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