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山怎么也弄不白组织上怎么会怀疑他曾经是中民党的特务。他是接受命令才去的家乡,寻找机会去说服刘湘抗漳,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怀疑他呢?指派他去执行任务的领导,由于这么多年的战争已经失去了联系,到哪里去找原来的领导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这一下苦了姜大山。他只能提供当时指派他前去人的姓名和原来的职务,由组织派人去调查了。
但是在得出结论以前,嫌疑人只能暂时接受一下教育,毕竟触及一下他的灵魂对他也有好处。所以姜大山还被留在学习班里继续写检查,写事情的详细经过。如果不是因此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姜大山还要再被禁闭些日子才能出来。
董淑敏知道姜大山进了学习班,也没觉得十分意外。因为在那个怀疑一切的年代里,不管是谁都随时有可能被怀疑,而因此接受审查,这已经是很正常的了。这样她必须每天给姜大山去送饭。
当她做好饭提着饭盒来到姜大山单位的时候,就看到单位里外都张贴着姜大山的大字报。只看大字报的题目就会让人心惊胆颤:打倒反革命分子姜大山、姜大山是中民党特务,每张大字报都是这样的标题。甚至还有张大字报写着这样的话:姜大山是屠杀民军的刽子手。
难道姜大山真的曾经是中民党特务?这一点董淑敏当然也拿不准。他是在爱华战争的战场上才认识姜大山的,至于他以前都做过什么,董淑敏也不知道。
给姜大山送饭也没能见到他,饭盒只能留在那里由看守转交。董淑敏怅然地回到家里,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姜大山真是中民党特务,那她该怎么办?
忧虑让董淑敏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每天除了上班还要回家去照看妈妈,自从爸爸死了以后,妈妈就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也只有她去照顾妈妈了。但是现在姜大山还进了学习班,她还要给姜大山做饭送饭。她那里还有心情和精力,奔波在医院、家庭、妈妈和姜大山之间?
董淑敏不能在多想了,她必须赶快到妈妈那里去。妈衣服需要洗了;她的身体还要擦拭,不然就可能要生褥疮。但是马上要做的是先要去市场上买青菜,好给妈妈做饭。
董淑敏没法再上班了。这不只是单位里也出现了她的大字报,她现在已经麻木了,她懒得去看那些落井下石的无聊话。主要是因为她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而且身体和心情又是那么糟糕。
董淑敏马上需要面对的还是经济问题:姜大山的单位只给他开生活费了,自己上不了班,单位立刻就不再给她开支;妈妈看病吃药还要用钱,这钱从那里来呢?
董淑敏在市场上用副食本买了点青菜,就急忙跑回家。妈妈这几天已经看出董淑敏脸色不对,好象心情特别地沉闷。她想问问女儿怎么了,是不是要生病了?
但是董淑敏什么也不说,她只是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在妈妈这里忙完了,她又要去给姜大山送晚饭了。
董淑敏走了以后,她妈妈听到有人敲门。董妈妈不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叫她的房门,但是她已经不能起床去开门了。这时邻居走过来,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原来董淑敏怕自己有不在的时候,妈妈发生意外,所以给邻居留了钥匙,央求他们给照看一下。
进来的是医院的人。因为没见董淑敏去上班,所以到她家里来找她,想询问她究竟想怎么办。如果请事假不能时间太长,否则就要按矿工处理,超过一个月就要除名的。医院的领导找到董淑敏的家里,可是房门上着锁;医院的领导以为她在妈妈这里,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们看到董妈现状也对董淑敏很同情。院长说:“董淑敏是够可怜。但是谁让她嫁给了一个中民党特务呢?这样的情况单位也没办法。”
董妈妈听院长说董淑敏嫁给了中民党特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大山不是众民军退伍的军官吗,怎么忽然变成了中民党特务呢?
医院领导走了以后,董妈妈左思右想,觉得董淑敏的领导说话不会假。姜大山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难道他被逮捕了?看董淑敏这几天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一定很糟糕。
如果是这样董淑敏该怎么办呢?董妈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董淑敏的儿子在武斗中丧生了,如今丈夫又是中民党特务被逮捕了,如果她再因为伺候自己被单位开除,那她以后还怎么活呀?
董妈妈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女儿,不然她可以去医院上班,也还可以和姜大山离婚再找个好男人。
董妈妈觉得自己都已经七十多了,自己也活得够年纪了。她不能再耽搁女儿,女儿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如果再过几年,她还能再找到自己的幸福吗?
董妈妈伸手拿过来桌子上的水果刀,对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一咬牙插了进去。
董淑敏晚上回到妈家里以后,看到眼前的情景她惊呆了,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走了这条路。当然凭直觉她知道妈妈是不愿意再拖累自己,但是即使妈妈走了不再拖累自己,自己就会好得了吗?
董淑敏趴在妈妈身上痛哭,她也只能这么做了。她眼前再没有一个亲人:儿子死了,丈夫被单位关在学习班里回不来,她又没有兄弟姐妹,亲戚朋友自从家里出事以后都疏远了她。她还能怎么办?
董淑敏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灾难都一起朝她袭来:先是爸爸批斗致死,接着儿子在武斗中被人砍死,紧接着丈夫被关押起来成了中民党特务,现在妈妈又走了。她再没有一个亲人了,她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董淑敏把妈妈身上的血擦拭干净,她取来一床干净的被子给妈妈盖上。
董淑敏从柜橱里取出药瓶。这是一瓶安眠药,这些日子她总是失眠,所以她从单位里买了一瓶安眠药。如果她不是医生,这么多的安眠药是买不出来的。医院的同事拨不开她的情面,只好拿给她一瓶。
董淑敏用水杯倒了一杯水,把一把安眠药都放进嘴里,喝了口水一仰脖子咽了下去。她怕吃得还是少,又吃了一大把。吃过安眠药董淑敏躺倒在妈妈身边,她要和妈妈一起走出这难挨的灾难。
当众人发现自杀的母女两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姜大山一天都没有人来给他送饭,单位的人给医院去了电话,询问董淑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愿意配合单位挽救姜大山。医院当然是不知道,说她连班都不上了呢。
文教机构到他们家也找不到人,只有紧锁的门锁告诉他们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最后才找到董淑敏妈家里,实在叫不开门把门撬开,这才发现了早已经一起走了的母女二人。
姜大山被提前放出来了,单位帮助他料理了岳母和妻子的丧事。
年近花甲的姜大山,从一个科长变为文教机构里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从一家四口的幸福家庭,突然就变得孑然一身。他万念俱灰身心疲惫,得了场重病以后提前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