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凤被集中带走的那一天,翁山在上面得到了消息。很多人都劝他要和妈妈划清界限,揭批郭玉凤的反动罪行。
但是翁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样,他甚至顾不得有被牵连的危险,竟然跑到关押妈地方去看望妈妈。但是他怎么能够进去见妈妈一面呢,直到拉邪恶派分子去农场的汽车开来以后,里面的邪恶派们蓬头垢面地从里面走出来,押解着上汽车的时候,翁山才看到了妈妈。
妈妈却把头脸梳洗得很干净。翁山知道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依旧要把脸洗干净。妈妈穿的还是以前在学校时穿的那身衣服,但是已经有些脏了。这一定是妈妈在被关押的时候,没有办法洗衣服,不然妈妈是决不会让衣服这么脏的。
郭玉凤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就听到翁山大声地呼唤:“妈妈”。
郭玉凤扭转过头去对儿子笑了笑。虽然儿子是大声地哭喊着她,但是郭玉凤却并没有流泪。郭玉凤是觉得这并不是生离死别,儿子没必要这样。一个人一生所走过来的道路,不可能是一直平坦的,这样的打击和凌辱应该算不了什么。
郭玉凤因为是自己把自己定为邪恶派的,所以她没有怨恨任何人。她这样做是为了保护那些无辜的人,不会像她这样被遣送被劳改。就像以前她也曾为了抗漳,深入土匪巢穴去冒险一样,都是为了别的人不受到伤害。
但是在她被定为邪恶派分子以后,那些她不忍心伤害的人,却也一起给她贴大字报,也鹦鹉学舌地跟着起哄凌辱她。这样的落井下石真让她有些寒心,但是后来她也明白了,他们其实也是违心地不得以这么做。
面对儿子的哭声,郭玉凤只是笑了笑安慰儿子。她没有说话,是因为时间不允许她说话。她觉得儿子已经二十多了,已经长成人了,儿子已经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至于自己将来的命运,那只有听天由命。即便是可能会再遭受到更大的侮辱,最多也就是一死了之,没什么可怕的。
翁山看到妈妈竟然在这样的状况下还对自己微笑,她好象不是去受罪而是去消遣。妈心态和做法叫翁山百思不解,她为什么要替现在正口吐白沫地批判她的人去顶罪?其实他们的位置完全可以是颠倒的。
翁山一直看着遣送邪恶派分子的汽车开走,还站在那里怔怔地不动,直到有人盘问他站在这里干什么的时候才清醒过来,他怏怏不快地回到了上面。科长姜大山找他谈话,希望他能够和母亲划清界限。翁山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科长。
好在姜大山还通情达理,他对翁山的表现并没有说什么。为了让他能够躲避眼前这样的环境,使得他的思想有个转变,姜大山又把他安排到县工作组里。
翁山在经过短暂的学习以后又到了农村。他立刻在工作组长的带领之下,召开动员大会,宣传******的精神。调查登记农业集体组里的劳力数目,组织壮劳力到县城里搭建窝棚,预备各种物资,准备修建土高炉。
当时竟然有****保守思想的人提出质疑:“现在正直秋收时节,劳动力都调走了,地里的庄稼谁来收?”
翁山他们的工作组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过去在战争年代,青壮年劳力都到战场上去了,那么多年地里的庄稼不是照样的春种秋收吗?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有了大食堂,妇女劳力得到彻底解放,她们完全能把庄稼收上来。”
翁山他们的事业进行得轰轰烈烈,很快壮劳力集中起来开赴到大练钢铁的最前线。这里云集着全县各乡来的英雄好汉,县里为各乡划分了地域,乡又为各村划分开。很快各村的土高炉在师傅的指点下造起来了,过了一段时间的检查和学习以后,各村的土高炉就生火试炉了。
一时间这片场地人声喧杂炉火冲天,遍地都是废铁和焦碳,还有红褐色的铁矿石。有的高炉出铁水了,大家都去观看取经,然后回来依照葫芦画瓢。自己的高炉也炼出铁来了,大家欢呼雀跃,赶快写报喜的大字报。
但是没有两天,辛苦垒起的高炉突然像人得了肠梗阻,不再往外流铁水了。最后只能拆炉把里面结的瘤子清除掉,重新再来。
这段时间翁山天天在炼铁工地上,他被大家不怕困难,失败了再干的精神感动不已,他也忘我地投入到其中。
工作组调他回村去督促废铁的回收,因为要想尽快地炼出铁水来,费铁是最好的原料。翁山回到村里,组织人挨家挨户宣传,叫大家把废钢铁交到村委会来,支援上头的大练钢铁。
有的家庭还保留着铁锅,如今都吃食堂了,真不知道他们保留铁锅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希望食堂散掉吗?翁山组织人把这些顽固家庭保留的铁锅全部收缴上来,统统砸碎送到炼铁前线。
但是大食堂还真是不久就办不下去了。集体组的劳力全部调到县城里大炼钢铁去了,剩下的妇女半变天就是没能把庄稼收上来。这庄稼是大伙的,那个人肯像从前收获自己家里的庄稼那样卖力气?再加上大食堂里粮食浪费严重,各农户能打到的饭菜越来越少;人们处于半饥饿状态,谁还肯卖力气去到地里干活?
庄稼没有收割上来几乎全糟蹋在地里了。食堂里没了粮食做饭,但是村干部和食堂里的大师傅却依旧能够吃得饱,这下群众不干了,于是村干部就把责任推到食堂管理员身上。这样大多数的食堂管理员都成了贪污分子,先是向群众检查交代,以便平息民愤,以后根据群众的态度还有被关押的。
这让翁山很是不解。记得去年动员大家把粮食交上来成立大食堂的时候,说今年大丰收以后会打得粮食圈满囤流地没处放;但是到了眼下却是食堂里再也没有米做饭了,这么大的反差怎么和农民交代呀?这一年农民吃什么怎么活呢?
翁山经过思考,觉得这大炼钢铁也没有意义。收敛上来的所谓废铁,其实大都是有用的东西。就比如这铁锅吧,刚刚把全村的铁锅都收缴上来砸掉了;可是现在食堂一散,群众却还是需要吃饭,就只好重新花钱再买锅。这铁锅砸碎运到炼铁炉融化成铁水,再重新铸造成铁锅卖给群众,这一道道工序有什么意义呢?别的东西也和这一样。通过这样冶炼出来的钢铁,不是自欺欺人地往脸上贴金吗?最后受坑害的还是群众。
于是翁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报告。报告里把这些情况如实地写到里面,并且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希望上面能够很快地看到报告,改变现在错误的做法。
但是翁山实在是太幼稚了,他等来的是他处境的改变。
据说科长姜大山看到了他的报告以后勃然大怒。科长生气地用拳头擂打桌子,甚至把桌子打了一个大洞。
“这个地主阶级的子弟反动透顶!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地主生的儿子准反动!给他到农村改造思想的机会,却成了他诽谤社会主义的资本。马上把他抓回来,接受群众的批判!”
不久翁山也成了戴帽的邪恶派分子,也被遣送到农场进行劳动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