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一个人有城府,其中的意思之一是说他善伪装。一个算计别人的人为了达成阴影下的交易,总得先取得别人的好感和信任,伪装无疑是很有效的一招,所以也是此类人物特别精通和经常使用的。
隋文帝杨坚有五个儿子,杨勇、杨广、杨俊、杨秀、杨谅。杨坚曾向群臣夸耀:“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也!”(《资治通鉴》)的确,他这五个儿子开始并不完全都是无能之辈,那么,为什么这位有名的节俭皇帝却偏选中了这么个有名的奢侈浪子做他的皇位继承人?结果,不仅他所苦心经营的王朝被弄得短祚而亡,就是杨家几个“真兄弟”也在权势斗争的残杀中,“五子皆不以寿终”。
看一看杨坚为什么废了长子杨勇而选中了次子杨广做他的继承人,看一看杨广为取得皇位继承权而作的一切,对帮助人们识别伪装者和阴谋野心家是有好处的。
依据史书记载,杨广之所以能战胜其兄杨勇,使得父亲信任而被确定为皇位继承人,除他本身具备的某些条件外,他主要是靠伪装和阴谋。
他本身有两个主要优势,一是建立过军功,二是有文学才能。
杨广在十三岁时即被封为晋王、并州总管、上柱国、河北道行台尚书令,屯兵并州(州治在晋阳),与突厥接壤。当时突厥分为东西两部,西突厥强大,数侵东突厥。隋文帝命杨广援助东突厥战败了西突厥。东突厥沙钵略可汗感恩隋朝,情愿称臣,上表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大隋皇帝真皇帝也,愿永为藩附。”杨坚当然很高兴,下诏:“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是一体。”这份功劳,当然记在了杨广的名下。
隋文帝统一北方后,举兵伐陈,这是统一中国,结束南北朝纷争局面的最重要的一次军事行动。这次出兵共五十一万八千人,九十个行军总管,皆受行军元帅晋王杨广节度。他是这次重大军事行动的总指挥。这年杨广才只有二十岁。众将大败陈军,杨广进军陈都建康(今南京),先将陈朝最为人们痛恨的施之庆等五个奸臣,“以其邪佞,皆为民害,斩于阙下,以谢三吴”。命人只“收图籍,封府库”,但于陈宫的“赀财则一无所取”。于是“天下皆称道(杨)广,以为贤”。因此次军功,他被晋升为国家的军事最高长官太尉。
杨广长得很俊,不仅“美姿仪”,而且“性敏慧,沈深严重,好学尚属文”。他的诗写得很好,于今流传下来他的七首诗,并非都是艳诗。如他在行军经过长城时所写的《饮马长城励》:“萧萧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溪筑长城,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秉武节,千里卷戎旌。”就很有气势,在艺术上一扫六朝的那种绚丽纤细之风,在内容上,把筑长城的秦始皇目为先圣,说筑长城是“万世策”,能“安亿兆生”。在《白马篇》里又写道:“……英名欺卫(青)霍(去病),智策蔑(陈)平(张)良。岛夷时失礼,卉服犯边疆,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洋……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会令千载后,流誉满旗常。”抒发其仰慕秦皇汉武之志,气势不同凡响。他在行军云中(今大同)时,突厥启民可汗奉酒迎送。他又赋诗:“呼韩嵇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笑话当年汉高祖刘邦曾被突厥冒顿围困于白登(在今大同市东)的故事。这些诗虽然多是在杨广当皇帝后所作,但从此可以看到他的文学功底之深,当是他青少年时期就已打下了良好基础的原故。他在当皇帝后曾自负地说:“人皆谓我承接父统而有四海。假如让我与士大夫比试才学,我也该被选为天子。”并非完全无因。
他能带兵打仗又能作赋吟诗。他充分利用这两个优越条件,再加之他在未作皇太子前为了沽名钓誉,“敬接朝士,礼极卑屈”。因而博得“声名籍甚,冠于诸王”。在他周围早已集结了一批文武朝士。但仅凭上述的这两个条件就想做皇位继承人还远远不够。因为按照封建社会的传位惯例是“继嗣以嫡,无嫡以长”。杨广是次子,他哥哥杨勇既是嫡子也是长子,且是杨坚与独孤氏为布衣时所生,理所当然地早已被立为太子,若无重大罪过,是不能轻易更换储君的。这样一心觊觎太子宝座的杨广就要等待机会和极力活动。
太子杨勇也非庸碌之辈,文帝曾经常让他参与研讨决定国家的军政要事。杨勇经常能提出自己的见解,由于他提的有道理,所以“皆纳之”。由此看来,隋文帝并非不喜欢杨勇。但杨勇和杨广的个性相反,他“性宽厚,率意任情,无娇饰之行”。就因为他性情直率,不会矫饰作假,才成了“敏慧沈深”、“善于饰名”的杨广的手下败将。
隋文帝崇尚节俭,可是杨勇在这方面不加注意,他穿的蜀地所产锐甲,本已十分精美,可是他又令人再加装饰。这引起隋文帝大不高兴,就训戒他:“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长久!”并将他昔日所穿过的旧衣一件和所吃过的腌菜一盒令他“时观之以自警戒”。又如一年冬至时百官到太子宫给杨勇祝贺节日,杨勇“张乐受贺”,也遭到“天性沉猜”的隋文帝的疑忌。渐渐的,他失去了父亲的信任。
独孤皇后性情妒忌,最不喜欢皇帝另有新欢,使得隋文帝对“后宫莫敢进御”。可是杨勇并不注意这点,他不爱独孤氏为他娶的太子正妃元氏,而宠幸偏妾云阳训,元氏因心疾而亡,独孤后怀疑是被太子和云氏害死,从此独孤后对他心生反感,常常“求(杨)勇过恶”。他又失去了母亲的信任。
杨广却窥破时机,“弥自矫饰”,表面上一反杨勇所为,他本来妾媵无数最为奢侈。但当他获知隋文帝与独孤皇后要到他的王府来时,就立即“将美貌姬妾藏于别室,惟留老丑者,穿着布衣,侍奉左右”;又把华丽的帏帐暂时撤走,改用素色稀布,还故意将乐器的丝弦弄断,让上边落满灰尘,更装着平时只与正妃肖氏居处,不近任何姬妾。隋文帝夫妇见状,当然非常高兴。因此对他更加器重。
杨广一方面揣摩皇帝、皇后所好,一方面广结心腹,凡是皇帝、皇后派遣的人到王府,不分贵贱,他都和肖妃亲自迎接,赠以厚礼,使得这些人在帝后面前,“无不称其仁孝”。杨广还结交善于相面的人,送他们厚礼,让他们当着皇帝的面,故意遍视五位皇子,然后悄悄对文帝说:“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文帝问大臣韦鼎:“我诸儿谁可继位?”韦鼎心知他最喜欢杨广,就附和说:“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
杨广既然已经成功地取得皇帝皇后的好感,下一步就是设法除掉杨勇,他挖空心思也没有找到杨勇的罪过,就只好靠造谣中伤来陷害他这位“性宽厚”的兄长。杨广入宫拜辞母后时,故意伏地痛哭说:“臣性识愚下,不知何事得罪东宫,常欲屠杀陷害于臣,每恐馋僭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以勤忧积念,惧履危亡。”独孤后听后大怒,愤然说:“我在尚如此,我死后当鱼肉汝乎?东宫无正嫡,至尊千秋后,汝兄弟向阿云儿参拜,此是何等苦痛!”从此,这位与隋文帝并称“二圣”的独孤皇后,下决心废掉杨勇,另立杨广。
但起决定作用的仍然是杨坚,杨广得下功夫攻开这座堡垒,但文帝素来“性严重明敏”,靠直接造谣中伤是行不通的。杨广知道,在满朝文武中,能左右影响皇帝的,只有杨素一人,而杨素最听兄弟杨约的话,于是他和心腹宇文述密谋,用博戏的办法厚赂杨约。又通过杨约鼓动杨素说:“太子每切齿于执政(当时杨素是宰相),一旦主上晏驾,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如能请立晋王,晋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泰山之安,可以长得荣禄。”老谋深算的杨素闻言大喜,就常在皇帝、皇后面前“盛言太子不才”,又谎奏太子“杨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
杨素是杨坚最信任的重臣,杨素对太子的诋毁,不由杨坚不信。于是就将东宫宿卫之人,“有勇健备咸屏去之”,并加强自己的护卫,以防生变。与杨素关系密切的太史令袁充又上奏说:“臣观天文,呈太子当废。”这样,除皇后、爱子、大臣以及左右亲信等都经常在皇帝耳边语诬太子外,又加上了天上的“星辰”也要求废掉太子,这就更使“性宽厚,不知矫饰”的杨勇更难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了。
但隋文帝虽然对太子疑忌愤懑,总认为杨勇是他和独孤后“布衣时所生,又是嫡长子,望其能惭改”,一直隐忍不定,未下废立决心。杨广就又重金买通了太子身边的幸臣姬戚,“令伺太子动静,密告东宫过失”。于是“内外宣滂,过失日闻”。诸如诬陷杨勇曾说过:“今上作天子,竟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我大觉碍身。”还说他指着皇后身边的侍儿说:“是皆我物。”还说太子养马千匹,是准备造反时,守住城门,饿死父皇。最为致命的是诬奏杨勇曾让巫师卜吉凶,说“至尊忌在十八年,活不长久。”
隋文帝听后,气得泫然落泪说:“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他命杨素对太子讯鞠实情。又亲自数遣使者责问杨勇,但杨勇拒不承认。就在这样毫无实证的情况下,隋文帝还是听信了严妻、爱子、侍臣等的诬陷,于隋文帝仁寿二年(公元602年)将杨勇废掉,立次子杨广为太子,并囚杨勇于东宫,交付杨广看管。杨勇自以为无罪,多次请求见父皇申冤,杨广都不让。
杨勇出不去,就于院中爬至树上大叫,想让父皇听见,能被召见。杨素又奏言废太子杨勇“情志昏乱疯癫病狂,不可复收”。隋文帝又听信了,致使杨勇始终不得再见皇帝申诉。
杨广的夺嫡计划成功了。但他还不放心,他又作了两件事来巩固他的太子地位。一是独孤皇后病死,杨广在父皇和宫人面前装得哀丧不止,痛不欲生,直至哭得气绝,以此来进一步博取仁孝之名。可是他回到私室,“饮食欢笑如平常”。在守丧期间,他明面上只让人们给送少量米饭,表示自己哀伤过度,食不下咽。可暗地里却命亲信用竹筒装肉脯鱼稣偷偷送给他食用。二是担心“性耿介”,“意甚不平”的弟弟蜀王杨秀不服,会危及其太子地位,就“阴令杨素求其罪而僭之”,从而先激起文帝对杨秀的恼怒。然后他又“自作木偶,缚手钉心”,上写隋文帝及汉王杨谅姓名,并书:“请西岳神收杨坚、杨谅魂魄”。埋于华山下,令杨素掘土发现,呈送文帝。同时又假造杨秀造反檄文暗夹杨秀书卷之中,故意令人发现报文帝,这些罪证当然惹起隋文帝大怒,说:“天下宁有是耶?”遂将杨秀废为庶人,囚禁在内侍省,不得与妻子相见。他之所以在木偶上除写杨坚名姓外,还写了他另一个弟弟杨谅的名姓,一是这样写更易使杨坚相信,二是可以挑起杨谅与杨秀不和,不至于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这位太子。至于杨谅本身,可以图待以后收拾(他以后又把杨谅囚禁致死)。
就这样,杨广蒙蔽了他的父皇和母后,谋取了大隋江山。
细察杨广算计哥哥的过程,不禁令人背后冒冷汗。他隐藏之深,伪装之像、用心之精、时间之长真可谓用心良苦,这与后来那个胡作非为的炀帝判若两人,而这才是他——也是伪装者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