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发生的一切,似乎就如同吹散玻璃上被蒙上的灰尘,消失不见,仿佛就未曾在苏铭小小的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痕。
早晨,一切如常。
去做值日,去上早课,兢兢业业地打扫,认认真真地上课。
若无其事。
似乎接下来就该去山下的灵田中,帮助老迈的灵植师修补东边破损的栏坝,驱逐西边偷嘴的灵兽。
身边少了一个人,身旁却多了一只猫。
是只黑猫。
独眼,瘸腿,毛发有些脱落,很显眼。
是的,很显眼!因为从它的身体中探测不到丝毫灵气的波动。所以,它不是灵兽也不是幻兽,它只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猫。
老到毛色灰白,老到步履蹒跚,但是,它还是在很努力地活着,一点都不屈服。
它叫小白,是在苏铭六岁时亲手送给她的。
现在,她又还给了他。
······
秋日的太阳不似夏日般热情奔放,也不似春天般温柔多情,她很飒爽,也很豪迈,与委婉的冬日性情相悖。
正所谓秋高气爽,不外如是。
过往的大道又是铺满了火红的枫叶,风吹过,他们打着旋儿,抱成团儿,调皮地与来往的行人追逐嬉戏,随意亵渎那些高高在上,被凡人顶礼膜拜的存在。
“铛——铛——铛!”
“铛——铛——铛!”
钟鸣六响,其音可循。
那是从鼓楼传来的声音,这是代表下课的铃声。
道宫的学子道师,身着代表辈分与学籍的宽松道袍,熙熙攘攘,三三两两,踱步在枫叶洒洒的林荫之中。
或是捧着道经,边走边看;或是拉扯着伙伴的袖子,大声争论着大道的含义;有道侣走过,拉着袖,握着手,面色含羞。
这,就是云岚山——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四射的云岚山。
可是,在这大荒三十六万七千八百座山中,它仅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山。
比之那些在微末中顽强活着的道门仙山,它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三千年道门沉浮,起起颠颠,甚至几番道统遗失。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源深厚处,积累的是大运,大运所致,便是天意。
上天意志所幸,岂有不兴之理?
否则,百年前,山顶上那株枝桠枯死的老枫树又怎会返死还生,在那七星连珠之日重又抽出新芽,绽放出璀璨的生机。
否则,百年前,本就萧条破败的云岚宫,又怎会走出那三个现今站在北荒峰顶观赏日出瑰丽的年轻男女。
福兮,祸之所伏。
有道是天道轮转,命运轮回,只要是吾辈修士,便想超脱,便想解放。
这是一种存在于灵魂中的呐喊,与生俱来,不可磨灭。
诸天地上下,万般生灵,皆是想要成为那虚无缥缈的仙啊!
众生皆道成仙好,成仙妙,可仙,又有那般容易修否?
岂不说生命有限,道法无限,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摸不到大道的本源。更何况,游离在那道法之外的是什么?是人啊!是大荒三十六万七千八百座山中诞生的天骄俊杰啊!
用自己的法斩去敌人的法,用自己的道去验证天地的道,这便是大荒的道,成仙路血染的道。
千帆进发,百舸争流,想要与道同齐,与法比肩,首先,便要去争!去斗!
争要争他个天昏地暗,斗要斗他个翻天覆地!
走过血肉铺成的道路,踏过枯骨搭成的台阶,纵身一跃,跳向未知的彼岸,跃向迷离的未来。
找到那扇门,打开那扇门。
——通往成仙路的门!
······
“铭哥儿,听说晚间山下的镇子里会有大戏!同去不?”
苏铭正在思考,蓦然被身后的同学扯住了袖子,心神一怔,侧过头去,随后便见到笼着道髻背负三把法剑的小修士。
三把法剑长短不一,颜色不一,从右至左,先短后长,先红后紫依次排开。法剑上裹着皮革,皮革上镌刻阵纹,也许仅仅是为了压制煞气,所以在阵纹关键处还用了诸多耀眼的符石,不过,还是很远就能闻到皮革上的血腥味。
苏铭擤动着鼻子,闻着精血的味儿心中便有了判断,这是七阶啸天虎的皮革,而此等精兽非金丹尊者不能力敌也。
此子名为崔俊,三年级二班的崔俊,是他的同班同学,出生于北荒崔家。
略微迟疑了片刻,盘算下午需要做的所有事情,苏铭果断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这时候,有一只翠鸟掠过,在天空唱着歌,打了个旋儿,直直地落在了苏铭摆动的道髻上,误以为回到家中的小鸟使劲儿地抖动着羽毛,舒展着身躯,丝毫不顾及脚下那个鬓发散乱的小人儿。
苏铭一脸无奈,驱赶走头顶躁动的翠鸟,望着右手边狂笑不止的崔俊,苦笑不已。
“真不去吗?我可是听说蝶山的顾大家可是会来的哦!”
“顾大家?”
“嗯——”
“就是那个蝶舞蜂戏美人舞,君子折剑士折腰”的顾蕊顾大家?”
“除了她,还能是谁?”崔俊挠了挠头,偷偷瞥了一眼远处的枫树,那里似乎藏有什么东西,神神秘秘不可告人。“否则,老姐岂会对那些戏子感兴趣!”他小声嘀咕,只是第二句显得含糊不清,吐词不尽。
苏铭一脸惊讶,歪着头表示不解。
“蝶山比之云岚虽是不如,可也不差,总不至于叫那天骄般的人物来我云岚山脚,给那些商贾妇农画场大戏,跳段大舞?”说罢微微颔首,轻轻颠了颠包中的竹简,苏铭含笑又道“也不知会羡煞多少江湖牛马,高人名士!”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确实,有顾大家的地方总是少不了那些被花粉吸引过来的蜂儿、蝶儿!”
“蝶儿是不少,可其中也不乏苍蝇!”
“苍蝇?”崔俊挑了挑剑眉,“比方说?”
“付—大—飞······”苏铭一字一顿,微微含笑,随后指了指腰间的锦缎钱袋,挎着革包,悠悠然,晃晃荡荡。
崔俊先是茫然,随后蓦然醒悟,瞬间了然,二人大声笑道,一起走下了石阶。
“倒也算是只苍蝇!”
有风从耳边掠过,带来一丝隐约笑声。
崔四点从枫树后走出,跺了跺脚,一脸愤恨。
“该死的崔俊,就这样把姑奶奶丢下了······如果晚上见不到苏铭,我就让伯父扣光你月钱!”
仿佛有感而生,崔俊背后一凉,偷偷瞥了眼右手边正在思考的苏铭,脑海中不由想到了家中那个总是亮着一颗尖锐虎牙的小姑奶奶。
这心思啊,就好像眼前食堂上的炊烟,袅袅升起,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