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俊的鼻子擤动,嗅着越来越浓郁的饭食香气,抖了抖眉毛。
他把负在身后的剑匣玉带系紧,抬头,挺胸,精神十足,在一片师兄弟的招呼声中,随着苏铭的步伐进入了食堂。
鱼在湖中游,人在石上走,系在腰间的玉佩——长长的绯红流苏一直悬到道袍的膝盖处。
人走,玉动;一步一步,一晃一晃。
玉在左边,包在右边,包里装着竹简,记载了大道的声音。竹简缚得不紧,所以一路走来,“啪嗒,啪嗒”的声音不觉余耳。
“苏大哥,崔师兄!”
苏铭顿步,声音停止,玉佩也不再晃动。他定睛望去,却见食堂花园的小道上有个梳着发髻,别着一只筷子的小道人。
她的怀里抱着一只猫——黑色,慵懒。
是小白。
“曹汝真!”还未及苏铭说话,崔俊便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出了她的名字“你怎会到这儿?”
崔俊很是惊异,不觉声音颇为洪亮,直至周遭众人皆是回头看来。
“呀!她就是曹汝真!”
“曹汝真,是那个曹汝真吗?”
“这还有假,看她道袍上绣的祥云麒麟,那便是我云岚儒学一脉弟子明证。”
“嗯,百闻不如一见,只可惜貌似相貌略微平凡一点。”
“以貌取人是庸才!”有少年眼神蔑视,抖了抖道袍宽大的袖子,摇开手中折扇,风度翩翩,果不其然,此举引得周遭不少女弟子侧目望来,好不风骚。
“据说此女通读诗经,腹中有道藏五车,那年那月,那时那刻,于菩提顶上和众多儒门同辈,口论古今,舌辩雌雄!”
“那可真了不得——!”
“是我辈之偶像!”
······
“哼!是本人是他人还不得明知,一群蠢货到是讨论得兴高采烈!”
另一种声音突然响起,就如同在白纸上滴上上好的墨汁,显得那么突兀和特别。片刻后,仿似沸腾的油锅中滴下的几滴清水,瞬间炸裂,飞溅。
“付飞!蠢货说谁呢!”
“当然说的是你!”
被辱骂的学子倒是不生气,笑嘻嘻地拉着友人的袖子。
“蠢货说我啊——”
······
“蠢货!”付飞皱眉,拿着捶背的小木槌,不满随从的言语,恶狠狠地向着他的头敲去。
“滚远点,丢本少爷的脸!”说罢,作势欲踹。仆从缩头,弓背,低眉顺眼,灰溜溜的躲到人群后方,见着少爷不在望来,又是抬起脑袋,望着苏铭一伙,怒目而视。
恶狠狠,凶煞煞。
狗仗人势!
“眼下学子众多,人多口杂,不便与他人争辩,我等还是找个酒馆小聚片刻。”
苏铭拉着小道人的衣袖,欲势要走。
“同去,同去!”
崔俊自知骚动是从他口中而出,却也未曾懊悔,拉扯着小白的尾巴,挤眉弄眼,好不调皮。
“喵呜——”
“嘿!小白最近火气稍旺,待我明日从家中顺点清心丸过来!”说吧放开猫儿的尾巴,迅速把手背在身后,试图掩藏住被猫爪挠伤的尴尬。
“多日不见,崔师兄仍是这般有趣,”曹汝真低头抚了抚小白的毛发,眼光略过苏铭的背影,合上眼眸,把心思藏在眼中,暗自心语“南宫姐姐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众人吵吵嚷嚷,偌大的道宫恰如凡间落日下的集市,纷扰,嘈杂。付飞粗着脖子,挑着眉毛,脸儿胀得通红,站在一群仆役中间,吼着叫着,呐喊着,颇有点终生皆蠢,而我独真的境界。
“起风了!”
苏铭捏起肩上的枫叶,轻轻把他放飞,打着旋,跳着舞,渐渐远去,落叶归根。
“此间晌午,正是火德正旺之时,虽然秋日多风,但总归不会这般无缘无故,突然而至!这风啊,不是天地之风!”苏铭冷眼旁观,对于这嘈杂的环境视而不见,风越来越大,直至吹得鬓发皆乱,袖袍乱舞,小道人怀中的猫跳下地来,发出凄厉的怒号。
毛发皆张。
“喧哗,喧哗,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这一声堪比一声高,一句更比一句重。说到最后,已是满腹怒气,话语中堪有雷霆之威。
“呼——呼——”
“怎滴把他给惹来了?”
付飞倒也不是蠢货,眼见大风起兮,落叶飞扬,周遭除却他的堂弟付塘一,随他而来的凡人仆役皆是跪了一地,更有甚者,匍匐不起,颤颤发抖。
“道宫仙师!”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远处有星光点点,只是呼一刹那,那银光便消失不见,转瞬间,便是到了眼前。脚下的丈八银剑闪烁,吞吐着锐利的剑芒,剑上站着个人,瞧着须发皆白,却是中年面容的道宫长者。
“哼——!”
道宫长者剑眉怒挑,眉头紧皱,瞧见匍匐在地的付家仆从一眼,神色异常,便是甩了甩衣袖,故作嫌恶,紧接着银剑一闪而逝,稍纵,踏着纷纷扰扰的落叶从天而降。
墨色道袍上金丝线绣成的獬豸(xiezhi)活临活现,它的独角向天,怒目而睁,仿似要从道袍中挣脱出来,食恶徒,定清平。
“房先生!”
道宫门徒,双手抱拳,正冠行礼,齐齐道出中年道人的名号,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无他,这是云岚道宫的三司使,群山之中,三司最大。主掌纪律,司风气,有向上通报职能。可以说,道宫学子的留与存否,仅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不过,倒是不必过分担心,可知三司正使素来是由道宫中得高望重的前辈任职,即使三司中人公报私仇,待简老审核之后,证据确凿,反倒是尸位素餐之辈,逃不过獬豸(xiezhi)的饕餮兽口。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惹是生非,可你几曾听过?”房君声色俱厉,有种恨铁不成钢之嫌,他拧着眉毛,又道“若你父亲泉下有知,耳不思进取,潜心修学,反倒是领着家仆四处作乱,扰乱云岚,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我——”付飞倔强,刚欲说话,便被房君一声冷呵生生打断。
“子不教,父之过,而今你父不在人世,你母又非教导之才,此后,你便随我左右,我替你父好好管教,管教你,”说吧,一甩衣袖,呼呼作响“你家中仆从还是散了为妙,不要辱了你父英明!”
杀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