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惊叹,大反派安禄山确实是一个天才——在语言方面。
正当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的时候,一场意外不期而至,彻底地搅乱了安禄山的人生轨迹。
乍听之下,这份工作好像很牛掰的样子。但实际上,所谓的互市郎将,不过是个在边贸市场上进行贸易说合的中介人而已。说白了,就是个公家的托儿,在买方和卖方之间穿针引线,进行说和,促成交易。
在这个紧要的当口,人求生的本能萌发了,安禄山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正是这一声呐喊改变了唐朝的国运,也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而杀壮士?”
(一)
正如我们所知,阿史德之前所从事的是一个极其特殊而稀有的工种。她每日里所做的不过是装神弄鬼、占卜算卦之类的事情。这些东西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知识,我们姑且不论。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这些东西可不能用来搞启蒙教育。对于这个“专业”以外的知识,她一无所知。她的懵懂和无知根本不可能给一个学习和接受能力都极强的孩子以正确而有效的灌输。至于安延偃嘛,此人一介武夫,斗大的字儿识不了几个,只知道舞枪弄棒,好勇斗狠。这两个原因夹杂在一起,就必然地造成了安禄山启蒙教育的缺失。
现代心理学认为,启蒙教育缺失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些人格上的缺陷。这一点,在安禄山的身上表现得就很明显。后来的他之所以会变成一个阴险而残暴的人,阿史德和安延偃是难辞其咎的。从这个意义上而言,阿史德和安延偃对于后来的“天宝之乱”负有不可推卸的间接责任。
虽然是亲娘不教,假爹不亲,但是小安禄山还是健康而茁壮地成长着。由于没有人教他读书写字,所以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玩耍中度过的。我们在前面就已经提到了,那时的河北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所以,安禄山小伙伴们的民族成分十分复杂,有和他父亲一个部族的(昭武九姓),有和他母亲一个部落的(突厥部)。此外还有契丹族的,有同罗族的,有奚族的,还有室韦族的,等等不一而足。
起初,安禄山根本就听不懂其他民族小朋友们的话,反正就是一起瞎玩儿,一起过家家,一起活尿泥。虽然彼此听不懂,但是总得交流吧,那怎么办呢,只有猜喽。这个同罗族的哥哥龇牙咧嘴,安禄山知道他这是高兴呢;那个室韦族的妹妹流眼泪了,安禄山知道她这是伤心了。
渐渐地,安禄山的一项特殊才能就显现了出来。不要惊叹,大反派安禄山确实是一个天才——在语言方面。他对语言十分敏感,在语言的学习掌握上有着令常人颇感惊诧的天赋。就这么玩啊玩、闹啊闹,没过多久,他居然把“边境六蕃(一说九蕃)”的语言全部学会了,不仅听得懂,而且说得十分流利。
有了这项特殊的技能之后,安禄山结交的朋友就更多了,远的近的,到处都有。那时的安禄山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孩子王。由于他懂得边境几乎所有民族的语言,所以各族的小朋友都很崇拜他,都愿意和他玩儿。这其中,尤其以一个名叫窣(sū)干的小家伙和安禄山的关系最为要好。窣干和安禄山一样,也是“杂胡”,就是不同民族的混血儿。他比安禄山大一天,长得却比安禄山丑多了,小小年纪,就毛发稀疏,个子虽然很高。但是却瘦得要命,脑袋很小,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根长竹竿上顶了一颗小枣。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粒葡萄干,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张脸,双眼凹陷,就好像是在面团上扎了两个洞一般,下面是一个大大的鹰钩鼻,括弧,还是歪的。
常言道,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可是跑出来吓人,那就说不过去了。这句话在窣干的身上就失灵了,他经常跑出来玩儿。因为,有一个人并不介意也不害怕他的丑陋。这个人就是安禄山。
我们知道,安禄山在远近各个部落都有玩伴儿。有的时候,是人家来找他玩儿。有的时候,可就要轮到他去找人家了。他的玩伴儿大多散居在各个部落,住得极为分散,而且远近不一。有的住在河谷里,有的住在山间,有的住在林间,还有的是流居的,住一段儿时间挪一处窝,想要把这些人聚拢在一起,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但是,安禄山并不觉得这是件辛苦的事情,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小朋友呢。
少年安禄山就是这样翻山越岭地去找朋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活动半径日益增大,幽州和营州以北的地区基本上被他给跑遍了。记忆力超好的他对这一带的山川风貌和地理信息居然了如指掌。同时,由于他经常到各个部落玩儿,所以他对这些部族的实际情况十分了解。哪个部落有多少人口,牙帐设在哪里,首领是谁;哪几个部落之间有仇,哪几个部族之间有姻亲关系,他全都知道。
“地理通”,“民族通”,再加上先前的“语言通”,这样,安禄山就具备了三种极为珍贵的能力。一般人如果想掌握这几种能力,不经过几十年的系统训练,是根本办不到的。可是,安禄山在玩耍当中就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学会了。事实再一次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兴趣,的确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当然了,少年安禄山只能利用这些技能来找朋友。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他将靠这些本事为自己的人生赢得转机。
(二)
正当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的时候,一场意外不期而至,彻底地搅乱了安禄山的人生轨迹。
开元初年(公元712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内讧席卷了整个突厥部落。两派人马相互杀戮,人民流离失所,四处逃散。国都破了,更何况是家?安禄山与阿史德、安延偃夫妇就此失散。这个原本幸福温暖的小家庭在天灾人祸的面前,居然是如此得脆弱与渺小。
混乱当中,安禄山跟着安思顺、安文贞(此二人皆是安延偃哥哥安波注的儿子)、安孝节(将军安道买的儿子)以及好友窣干,五个小屁孩儿一路上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辗转来到当时中国北部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幽州(治蓟县,今北京城西南),做起了“幽漂”。
这一年,安禄山只有九岁。
从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到幽州蓟县,这一路山高水险,路途遥远。很难想象这几个小娃娃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才靠着一双肉脚走到了幽州。
跋涉的路虽然艰辛,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在前方还有一条更加艰辛的路在等待着他们,那就是生活的大路。身处异地他乡,举目无亲,生活的艰辛与困苦自不待言。在幽州这个大都市的犄角旮旯中,他们努力追寻着生活的希望。
好在,他们终于还是挺过来了。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转眼之间,昔日的胡儿安禄山已经长大成人了。或许是缘于基因的遗传,或许是缘于生活的磨砺,反正安禄山出落得十分不错。你看他身材颀长健硕,膀大腰圆,孔武有力,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胡须,颇有男子汉的气概。相比之下,窣干却发育得更加丑陋了。哥俩儿在人群中这么一走,情形相当得有趣。安禄山是那种人潮中惊鸿一瞥、鹤立鸡群的主儿。而窣干呢,你就算是惊鸿N瞥,左瞥右瞥上瞥下瞥,怎么瞥都瞥不到他。
然而,在安禄山透着朴实与憨厚的外表之下,却潜藏着一颗狠毒且狡诈的心儿。艰难的生活将安禄山磨砺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擅长察言观色,精通溜须拍马,心思缜密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在人格上当然很小。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不论是在什么年代,他都是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
凭借着通晓六蕃语言的特殊能力,安禄山和窣干终于谋来了人生第一份工作——互市郎将。乍听之下,这份工作好像很牛掰的样子。但实际上,所谓的互市郎将,不过是个在边贸市场上进行贸易说合的中介人而已。说白了,就是个公家的托儿,在买方和卖方之间穿针引线,进行说和,促成交易。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寻常百姓看来,这已经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了,不仅收入稳定,而且还十分体面。在拿到人生第一笔工资的那个夜晚,安禄山高兴得失眠了。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从前衣衫褴褛的穷困生涯,想到了日后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谁也不是为造反而生的,那时的安禄山只想着一心一意地干活儿,等攒够了钱,就娶了媳妇儿,生个安福山或者安寿山什么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你别说,安禄山还真是块儿料。单凭他通晓六蕃语言的才能,做个小小的互市郎将根本就不在话下。每当他在市集的街道上漫步,听到旁边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左一声“安郎将”,右一句“安郎将”,他就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那心儿啊早就飘到天上去了。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安禄山也是这样。虽然领着固定的工资,但他还是嫌这样来钱太慢,总是想着捞点儿油水,打点擦边球儿什么的。是的,他已经穷怕了,他太想发家致富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安禄山快乐地做着他的互市郎将。然而,上天注定要让他走上另一条道路。安禄山人生的转机就在不经意之间以一种极富戏剧性方式突然来到了。
(三)
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某日,已介而立之年的安禄山手又痒痒了。巡查集市的时候,他发现有个奚族老头卖的羊非常不错,就动了歪心。趁着老头儿不注意,他偷了人家的几只羊赶到别的地方去卖。也是合该他倒霉,这件事情就被人家给发现了,老头直接将这件事情捅到了大唐幽州军分区司令员(节度使)张守珪那里。
如果换做是寻常人,安禄山顶多就是挨上几板子,赔钱了事而已。可是,这一回,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因为他碰上了张守珪。这位张大人刚刚调任幽州节度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话儿可是有点儿道理的。张大人一听,好嘛,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居然有公务员监守自盗、作奸犯科这样的事情。这还了得,来人呐,拖出去给我棒死。
不由分说,张守珪的手下就把安禄山给拖到外面去了,张司令员亲自监棒。这台下啊早已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了。安禄山吓得腿都软了,不就是偷了几只羊嘛,这节度使也忒狠了。
杀气腾腾的刽子手正拿着大棒在安禄山的脑袋上比划着,寻找着合适的下手位置。虽然是寒冷的冬日,但安禄山全身的衣物早就被汗水给浸透了。眼看着张司令员摆了摆手,刽子手举起大棒就要往安禄山的脑袋上招呼了。在这个紧要的当口,人求生的本能萌发了,安禄山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正是这一声呐喊改变了唐朝的国运,也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而杀壮士?”
“且慢”,张守珪放下手中的茶碗,细细地打量起这个语出惊人的家伙来。哎,你还别说,这家伙长得还是蛮结实的,如果放在战场上,说不定会是块儿好苗子。关键是,此人颇有胆色,性命垂危之际,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当真是难能可贵。张守珪的爱才之心一起,安禄山迈进鬼门关的那条腿就收回来了。近几年来,北部边塞动荡不宁,奚族和契丹族屡降屡叛,屡叛屡降,朝廷几次进剿,都是毫无效果。张守珪调任范阳之后,几次出击也都是无功而返。本来心中就郁闷,偏巧这个名叫安禄山的家伙儿犯了事儿,张司令员就把满腔的愤懑都发在这个家伙的身上了。现在想想,自己的处罚也确实有点儿过重了。
想到此处,起了恻隐之心的张守珪命人将安禄山放下来。安禄山全身瘫软,一头栽倒在地。张司令员起身归帐,安禄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旁的窣干赶紧迎上去,又是抚胸,又是捶背。不一会儿,一名兵丁走上前来。安禄山和窣干刚刚放到肚子里的心又吊到嗓子眼儿了。张司令员莫不是反悔了,早知道,刚才撒丫子就跑了。
好在是虚惊一场,原来啊,张守珪请他二人到帐内相谈。安禄山和窣干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张司令员的中军大帐。这一谈不要紧啊,张守珪立即发现,这个安禄山和窣干正是自己一直渴望但却始终未能遇见的那种人才。语言通、地理通、民情通,这样的三通人才不也正是陛下要求重用的那种复合型人才嘛!
张守珪笑眯眯地问安禄山:“愿意投军吗?”
善于察言观色的安禄山早就看出了张守珪对自己的欣赏之情。他当即倒头下拜,忙不迭地说道:“愿意,愿意。”
张守珪转头又问窣干,窣干也回答说愿意。“好”,张守珪指着跪在地上的安禄山和窣干,说道:“本节度使就认命你二人为捉生将,你二人一定要尽心竭力,效忠朝廷。”“谢谢节度使大人,我们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安禄山和窣干同声答道。
其实啊,捉生将可不是“将”,实际上就是专门负责抓舌头的侦察兵。张守珪之说以任命他二人为捉生将,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出自于民族聚居地区,并且通晓六番语言,派他们去做卧底实在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张司令员的眼光果然不错。不久之后,安禄山和窣干就立下了一件大功:他们两人仅仅带着三骑,就俘虏了几十名契丹人。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张守珪对此大为惊异,从此便开始刻意地培养和提拔他们俩。(禄山素习山川井泉,尝以麾下三五骑生擒契丹数十人,守珪转奇之,每益以兵,擒贼必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