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国退休那天，市公安局专门为他举办了退休派对。
派对设在一家小型的主题酒店，来宾多数都是局里的领导，以及刑侦组的同事。这帮老派的干警，压根就不明白什么叫party。他们在包厢里挂满了“为人民服务”的横幅，布置得中规中矩，像一个整整齐齐的操练场。送别赵卫国之际，同时还兼具着宣传，中国人民警察是一支多么有素质的正义之军。
唯独佳美特立独行。
她脱掉那身英姿飒爽的警服，换上了一身靓丽的晚装。接过侍应递来的香槟时，她正穿梭在人群中侃侃而谈，似乎她才是今晚的主角。
而这群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金康。
按照流程，赵卫国退休后，金康顺理成章地就成了正组长。心中窃喜，在所难免。何况在中国，尤其是在政府部门，这是一条职业晋升的黄金定律——把上司熬走，你就是老大。
那以前的老大在做什么？
以前的老大不喜欢热闹场合。赵卫国来到安静的阳台上，抬头仰望着星空，又给李洛阳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仍然是他的姐姐李雪。赵卫国让李雪转告李洛阳：今天他就退休了，等他退休后，希望李洛阳能回归警队，替他掌管刑侦组。虽然养猪确实也能发家致富，但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才是李洛阳的毕生志向。
李雪说李洛阳明天就出关，到时候一定帮他转达。
赵卫国刚挂断电话，就听见金康在喊他的名字。
这时，公安局的副局长王春林敲了敲手中的酒杯，现场立马安静下来。
王局长登上用地板铺筑的讲台，打着官腔说：
“同志们，今晚的欢送仪式，是特意为我们敬爱的赵组长举办的。赵组长做警察三十余年，公正廉洁，默默奉献，为警队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我抛砖引玉，下面请我们赵组长给大家讲几句。”
台下掌声雷鸣，大家纷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赵卫国与王局长交换位置，从容地站到了台中央。他那副饱经沧桑的笑容，与眼角的鱼尾纹显得特别相称。
“其实我也没有王局长说得那么好。我们做警察的，时刻都要反省，为什么要当警察，当警察要干什么，以及怎么干。弄懂了这三个问题，并做到这三件事情，自然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
然后他说，“今天各位领导都在，借这个机会，我想向你们举荐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才。但愿领导能采纳我的建议，在我退休以后，希望这个人能接替我的职位。他叫李……”
赵卫国没能念出这个名字。
一颗子弹破窗而入，十分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心脏。他往后虚晃了几步，接着便应声而倒。
“对面天台有狙击手。”
金康反应最快，第一个发现了狙击枪放射的红外线。紧接着，他与佩枪的警员迅速集合，飞一般地向对面的天台冲去。
“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啊。”王局长对下属喊道。
“组长！”
佳美跪在地上，将赵卫国紧紧抱在怀里，鲜血染红了她的裙子。
此时赵卫国躺在血泊里，已经奄奄一息。
佳美哭得泣不成声，“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我就在你身边。”
赵卫国抬起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抚摸着佳美的脸庞，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爱意与不舍。然后他拼尽最后一丝余力，蘸着身旁的血液，在地板上写下了六个血字——“找李洛阳替我。”
佳美嘶喊着组长的名字，泪如雨下。可赵卫国的灵魂却早已挣脱他的肉体，游离在莫名的地方，与佳美阴阳两相隔。
当金康他们返回时，赵卫国已经离开人世。遗憾的是，对面的天台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发现。
金康直盯着赵卫国写下的六个血字，不知该生气还是悲痛，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两天后，赵卫国的遗体在鸠山殡仪馆火化。
葬礼这天，正下着毛毛细雨。仪仗队冒雨站在门外，举枪斜指向天空，全体鸣枪三声。
殡仪馆外车水马龙，来宾们陆续走进赵卫国的灵堂，对着他的照片和军功章鞠躬致敬。赵卫国的夫人披麻戴孝，看起来一脸憔悴，眼圈已经哭得有些红肿。而在她旁边，还有个女人披麻戴孝，哭得比她还凶。
这个人就是佳美。
没错，佳美的原名的是赵佳美，是赵卫国唯一的女儿。赵卫国爱女情深，曾经竭力阻止她报考警察，但这丫头执拗不听，死活认准了这条路。如今爸爸意外殉职，大概已令她深刻体会到，做警察真的面临随时牺牲的危险。
佳美虽然不认识李洛阳，但在葬礼前天，她从爸爸的通讯录里找到了李洛阳的电话。然后她发短信告诉李洛阳：爸爸已经离开人世，希望他能来参加葬礼，送爸爸最后一程。
过了良久，李洛阳回复她：“师父已死，再去悼念，已显多余。”
“那你也去死吧！”
佳美把手机摔出三丈远，差点把肺气炸了。
副局长王春林非常具有时间观念。葬礼刚刚结束，他就来到了殡仪馆对面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口味极重的意式浓缩。另外他还叫来了刑侦组的核心成员，金康，佳美，还有老邓。
随之进来的是一个皮肤白净、赘肉横生的胖子。身体发福已发到快要把衬衣的纽扣撑爆。关键，他还是金康的叔叔金大富，同时也是勤务指挥部的处长，拥有很大的实权。
紧随他身后的是主管人事的孙政委，鼻梁上架着一副考究的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他与赵卫国年纪相仿，俩人也是多年的挚友。
咖啡店的经理见他们进来连一杯咖啡都没点，脸色十分难看。不过他再看看这帮人警服上的肩章，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人到齐后，王局长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长话短说。赵组长的案子引起了上级的高度重视，现在已经由东城分局立案调查。另外我希望，这段期间，金康同志能暂任刑侦组的代理组长，协助分局全力追查。对了，不要跟我说凶手多么厉害，多么狡猾，这些理由只能说明我们是一群饭桶。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即便动用所有警力，也一定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是。”金康点点头，一副温顺的贵宾犬模样。
王局长接着说，“还有那个李洛阳，是不是真像赵组长说的那么优秀，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