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桃花林下隐仙人’呐!”走入画堂庭院之时,燕王由衷赞叹,“爰仪,这些年你就是住在这里的?”
“是啊,”爰仪在刑嬷嬷的陪伴下,也跟在朱棣、徐轩冥身后走进了院子,“当初离宫,皇上给的赏赐太多,爰仪没有去处,就用那些赏赐请人建了这么一座屋舍。院子简陋,比不得王府富丽堂皇,王爷可不要见笑才是。”
“见笑?”燕王摆摆手,“岂能呢?若说享受,王府却是比不得你这般幽静的。本王有幸来此,当为人生乐事!”
燕王说着就走到院子里大树下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爰仪,母后在世时,本王常去请安,听母后说起你最喜欢喝‘迷迭香’茶,未知本王今日可有幸一品?”
爰仪浅浅一笑:“王爷稍待片刻,待爰仪更了衣,自给殿下奉茶来。”
说着,爰仪招呼刑嬷嬷好生侍候着,就抱着珑儿转进了别苑的内室。
珑儿已经在爰仪怀里打着“呼呼”睡着了。爰仪将珑儿放到软榻上,拉过锦被盖在了狐狸身上。
忍着疼痛,爰仪撕开了袖子上染着血的白色纱衣,慢慢脱下,从软榻上拿起一袭淡粉长襦换上。
“殿下似乎对这个林姑娘极为有心?”
庭院里,徐轩冥侍立在燕王身边,问出了今日一直压在他心里的话。
“轩冥,她比之你的三姐如何?”燕王戴着玉扳指的右手一顿一顿地叩着石桌,石桌发出微弱的“哒哒”声。
“属下私以为,三姐与这位林姑娘,是各有各的美。”徐轩冥并不愿意在口舌上得罪他在徐家的亲人,哪怕这里没有徐家的人,他也不愿。
朱棣从鼻子里轻哼一声,讪讪笑开:“错了,你的三姐,和她的性情极为相似,但若论起才识气度,妙锦远不及爰仪。”
是啊,天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似林爰仪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有着倾城之貌,却隐于桃林不为人知;谈吐不凡,知人达世,她的品貌,天下真所谓是无人可及。
“殿下所言极是。”徐轩冥淡淡回道。在他心里,确实没有觉得三姐徐妙锦能比得上这个林爰仪。
燕王没有再说什么。他剑眉一挑,好似看见了什么珍宝似的,蓦地站了起来,向着目光前方的书房走了进去。
好一色桃花!
他站到了书房里最显眼地方挂着的桃花图下,从心里兀自赞叹一句。
紧跟其后的徐轩冥,在看见那幅桃花图时,也是蓦地一怔。
他的目光一凛,直直看着那幅图里弹着琴的女子,还有在女子前方练剑的男子。
那柄剑上的蛇形图腾引起了他的注意……
弹琴、练剑,这样的情形,好生熟悉,在哪里见到过呢?
剑,
青锋三尺照胆寒,
惊霜绽!
舞,
湘女衫袂红袖飞,
长相随!
箫,
鸣鸾凤起悲辞吟,
佩玉经!
琴,
未尽朱弦素指绮,
聆佳意!
只是注视着桃花图的一会儿功夫,一首曲子清泠的声音就在他耳际陡然响起。他眉头皱起,苦苦在脑海里冥想着什么……
“爰仪曾闻听,上古一贤人舞剑于林中,其佳人在侧,随剑锋所指,以箸击乐而动,剑走凌厉,剑随风动,箸终敲酒碗而碎。”爰仪淡粉的长袍拖曳在地,双手端着迷迭香茶出现在了燕王和徐轩冥身后,打破了徐轩冥的沉思。
燕王转过了头,看看爰仪,再望了眼桃花图中的女子,恍惚觉得眼前的女子和画中弹琴之人颇为相像。
然而,桃花图里的男子面容却是不清晰的,燕王自是没有认出站在他身边的护卫便是画中的男子。
爰仪深深看了一眼徐轩冥,尽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徐轩冥除了眉头紧皱,和前世的慕容冥长得一样外,没有一点像是记起了她的样子。
收回目光,敛了敛神,爰仪对燕王问道:“殿下对这幅画很有兴趣吗?”
“本王的画功,可没有你这等精湛的才艺,只是觉得这画画得极是传神。”燕王说着,迈开虎步,走回了庭院的石桌前,在石凳上落座。
爰仪端着茶,放到了石桌上:“殿下赞誉,爰仪喜不自胜。这幅桃花图,是爰仪梦中所见,爰仪学浅,比不得上古贤人,击箸不得,只能抚琴。”
“梦中所见?”朱棣反问。
梦中……难道这是这个女子心里所追求的生活吗?
这样的生活,想来是很惬意的吧……
“嗯。”爰仪坚定地点下头。
是呵,就是梦中。前世的梦,前世的情缘……
这些,都还深深留在她的记忆里,可惜梦里的那个男子已经不在……
徐轩冥,他到底是不是冥?
如果是,他怎能看见这些情形而无动于衷?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和慕容冥如此相像?
“坐吧。”看着爰仪斟好三杯茶,燕王兀自端起一杯,示意爰仪和徐轩冥都坐下。
“属下不敢。”徐轩冥沉声回道。
“徐护卫就坐下吧,你若不坐下,爰仪这里岂不是多斟了 一盏茶了吗?”爰仪提着长袍坐到了燕王对面,放下长裙,盈盈开口,伴着一串的清音摇动了徐轩冥的心思。
徐轩冥抬头去看燕王。
“这里不是王府,也没有外人,不必拘礼,让你坐你就坐下。”燕王不愠不火,无奈说着。有时候,这些礼节,实在会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许多隔阂。
徐轩冥只好落座,自行端了一盏茶喝着,一言不发。他只是看着燕王和爰仪的举止,听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
他,必须要理清楚一些思绪。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有他突然想起的那首曲子,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诡异了。
“拔剑击箸、林下白头,确实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谈。爰仪,你一直独居在此,莫不是一直在追求这样的生活?”燕王品了一口迷迭香,暗冷迷醉的芳香沁入骨髓,他深深吸了一口那幽香之气,“你年纪尚轻,就这么不闻红尘俗事了?”
“殿下说笑了,爰仪若当真不闻外界之事,也不会收到太子爷寿诞的歌舞宴帖子了。”爰仪有意无意说出的一句话,一时间就让燕王怔住。
她也收到了寿宴的帖子?这是燕王从未料到的。
爰仪并非王爵公侯之女。
看来父皇和大哥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除了在高皇后的葬礼上,年幼的允炆远远见过爰仪一次,这么多年长孙绝不可能再见过爰仪。莫非,爰仪才是父皇和大哥看中的长孙妃的人选?
朱棣慢慢放下茶盏,握紧了拳头,两道剑眉揪在了一起,在眉心处拧成了一个打不开的结。
不,他不能放掉这个他等了八年的女子,决不能!
“爰仪,你真的乐意接受我父皇给你的安排?”燕王试探着沉声问出。
爰仪自是明了燕王话里的深意,她无奈地摇摇头:“不乐意又能如何?爰仪并没有胆子违抗皇命。”
“若你可以违抗呢?”燕王复杂的眼光直直盯着爰仪精致的面容。
“长孙殿下,并非我的良配。”没有直接的回答,爰仪相信燕王能听得懂。
“哈哈哈……”燕王舒开眉头,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片刻,他正了正色,认真地看着爰仪:“爰仪认为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
前世的冥,也曾问过。
爰仪有些恍惚。
待回过神,爰仪低下眉,轻声言道:“燕王殿下,乃是人中龙凤,并非池中之物,殿下将来,应该是要坐到金銮殿上去的。”
一句话,让朱棣不禁倒吸一口气。她,实在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确实想要坐上金銮殿,俯瞰群臣山呼万岁,将华夏几千万里的如画江山收在眼底。他有信心治理好国家,更有能力让这个国家愈加繁荣昌盛!
可他虽然想要皇位,却不会意图谋害自己的手足兄弟。如若他只有做藩王的命,他也会尽心辅佐他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