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山后回来的不沉其实与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时不时会看着矮桌上的小瓶子里那朵黄花发呆,甚至有一段时间里,师兄弟们猜想着莫不是山下哪位姑娘送的,怎么就跟魔怔了似的。
后来,小诺被不远带上山,不沉对花儿的执着终于转移到了这位姑娘身上,虽然见面时总会刻意避开接触,却无时不刻不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关心,烧水、换药、饮食……无一巨细,亲力亲为。
也许是师傅也看出来不沉对小诺的不一般,明明是那样一个慈悲的人物,不过短短三天,便要让那重伤的姑娘下山,全然不顾人家是否伤势已愈。这件事情让众位师兄弟心中难免起了一些揣测,莫不是不沉与那姑娘有些什么?
下午,一位师兄见着不沉进了师傅的房间,也没在意。直到傍晚负责膳食的师兄去叫师傅用餐,才发现师傅已经倒在血泊中。大家这才恍然想起,不沉与那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下山不见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师傅手中的黄花,消失的不沉,一个突来的臆测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浪:“他不会是对那姑娘动了凡心,又不听师傅教化才……”
意识到此话不妥话,他连忙就住了口,出家人不打诳语,遑论恶意揣测他人。
可话虽没说完,却在每个人心里萌起了怀疑的种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沉浸在师傅亡故噩耗中的他们不会再去想不沉是多么的呆讷不解人情世故,与师傅的关系是如何的情如父子,倒是有几个半路修行见过世面的提议去镇里找官差,这会儿大家才终于有了一致的方向。
可结论,依然是见到不沉就要看住他,在官差定论之前,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没有。”不沉摇头,去师傅房间是帮小诺拿药,而之所以一夜未归……
大概是私心里始终是相信不沉的,当不沉将昨天的事情讲清楚,不远陷入了思索。
谁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许不过须臾,不远看着不沉,目光矍铄:“走,你走!”
不沉绝没有想到师兄考虑出的结果是这样,不应该是带自己上山向众师兄弟解释澄清自己吗?
“如果不是你,肯定还是咱寺里的,既然脏水已经泼到了你的身上,对方肯定也是有万全之策的。”他一把抱住不沉的双肩,“你离开这里,离开柳庄,官差马上就要来了,在真凶查明之前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我在山下已经不止听说过一次有些官差为了破案对嫌疑犯屈打成招,背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一辈子。你不能回去,师兄不能看着你死!”
“师兄……”不沉只觉得心里格外难受,他不想走,这一走在别人看来就是逃,而一逃,这罪名就,“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远顿时苦笑一声:“不沉啊,清白难道比得上你的性命吗?师傅在天之灵,会愿意看到你因他而蒙冤受屈吗?相信师兄,我一定会找出凶手的,到时候你再回来,好吗?”
心里依然犹豫不已,这十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听师傅的吩咐,除了师傅,便是不远。如今师傅没了,他,应该听师兄的吗?
“我想给师傅上柱香。”良久,他终于妥协。
不远扯了扯笑,有些心疼,想要满足他这微弱的愿望却不能,最后只得说:“不沉,万事皆空,如今,你就在这里,朝山上磕几个头罢,师傅能看见的。”
——*——
他隐在林间半坐许久,远远望去,是进村的山道,若是官差过来,他必然是能看见的。
这处是一条离庄的小道,只是山林茂密,一般都不会有人路过,也因此,成为不远指引他的下山之路。饶是已经妥协,可内心依然涌着一股冲动,他,想再见师傅一次,哪怕是尸体!
山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伴着鸟语花香,他心中只是一派冷清。
“不沉师傅,你怎么还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过头来,是小诺。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全盘束起,只留下厚实的刘海遮住了那额头的伤。
他拾了地上的包袱站起身来,只是低垂着头的模样似乎并不想理她,快步向前就要离开。
小诺看他分明还是穿着早上那脏兮兮的袍子,却又凭空多了个包袱,不禁好奇的追了几步,问道:“你也要走吗?是净尘师傅派你去做什么事儿吗?好着急啊,都不给你换件衣服的?”
不沉的步子陡然止住,小诺辛亏跟的有点儿远才没撞他身上,却见不沉转过身来,双眼红通通的,似乎刚刚哭过。
“你、你这是怎么了?”她缩了缩脖子,眼睛不知怎的居然有些不敢直视,莫名地,莫名地有些心虚。
“你不是回家吗?”不沉问。
“呃……”
“我师父死了。”不沉说。
沉默。
半晌,小诺依然张着嘴,脸上挂着难以置信,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
不沉看着她,也不知什么缘故,倔强的看着她,死死的看着他,一双眼睛似乎就要将小诺看穿。
然而两人,终究只是相对无言。
一滴清凉落在了小诺的脸上,终于将她从那震惊中拉回神来,风乍起,林子里再次唱起了歌,只是听着,更像是致净尘的往生曲。
雨滴越下越大,小诺的伤口不能沾水,也顾不上两人刚遇上什么都没说,拉着不沉的袖子就往林子里跑:“我记得前面有个小屋,先躲会儿雨吧。”
屋里简陋的很,这一次因为有准备,出门家当也算备的齐全,小诺很快生起火来,直到感觉到身体重新恢复了暖意这才走到依然一脸呆滞的不沉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问道:“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不沉微微抬头,木木的扫了小诺一眼,想到不远说过,大家认为自己是因为她才杀害了师傅,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赫然在心中腾起,甚至,有一股冲动想将她推离自己的视线。
如果,如果他没有去送她与往常一样陪在师父身边,如果昨天他在看到师傅的异样时来得及跟他说一句,是不是就可以不死了?
“虽然和净尘师傅相处也不过几天,可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都说好人有好报,即使他已经不在了,也未必不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啊?”小诺劝慰道,“我阿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是如果你不把它当成一件伤心的事情,自然就不会哭了。”
不沉依然一言不发,可小诺那样灼灼的眼神盯得他心里难受,终于,他开口了:“他是被人害死的。”
“啊?”
这样的结果是小诺想象不到的:“净尘师傅那样的人,怎么会?”
不沉不语。
小诺却是脸上瞬间变化了好几个情绪。
几乎是毫无预见地,她猛地站起来,转身捡起地上的枝条走到火堆前,洗手一挥,茅屋里顿时星火点点:“咱们要替净尘师傅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