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略轻浮,若以一个内廷监事对一个乡野小和尚来说,他此举倒没人敢问罪;可若说一个臣子对世子,便是不尊皇室了。
不沉又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转过头去任凭宫娥们整理衣摆,反而像是无视了沈长安的存在。
沈长安连忙跪下行礼,语气尊敬:“属下失礼,世子见谅!陛下让属下前来通禀,今夜在碧隆殿准备了洗尘宴,邀您盛装出席。”
“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冷清,只是隐隐叫他听出了不悦,还是有哪里不对,只是,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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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丝竹管弦之乐,穿着自入世以来的第一身华服,他缓缓走入大殿,然后眼看着那个身居高位的人在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已急不可耐从座位上跃起,疾步朝自己迎来。
手被一副更温暖浑厚的包住,那是一位约莫与尹帝一般年纪的人物,眉眸不如尹帝那样浓厚深邃,更柔和了些许,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约莫像看着二十年后的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想,大概,这就是锦皇,他嫡亲嫡亲的舅舅了。
锦皇确实很激动,若不是身份所制,当即红了眼眶也是有的;这是他第一次见不沉,他的外甥,明明从出生到长大第一次见到,可从眉到眼,没一处不像他那命薄的妹妹,只是那薄唇,却像极了某个讨厌的人!
一股酸涩就从心底蔓延开来,有哀有怒,终究还是被捺住抓起不沉的手,颤着声:“孩子,这一路,苦了你了。”
不沉能分明感受到来自这初次见面舅舅的激动,心底也是百感交集却不知如何回应,喉间不由得有些哽咽,脱口而出竟是:“阿弥陀佛。”
锦皇亲“啊”了一声,微微有些僵硬,想起之前确实有提到过大将军带着他隐居山中野寺,如今真面对着状况,始终有些膈应,什么地方不好去,偏送他这外甥去当和尚?
最后,看着外甥一脸因感觉说错话羞稔的模样,原本隐约酝酿的悲戚认亲大戏就此氛围突变,锦皇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开来,爽朗地拍着不沉的手,牵着他朝上座走去。
原本为给不沉安排的座位是锦皇的左下方,可这会子,锦皇却是拉着他同榻而坐;因是家宴,短短的曲舞散去,碧隆殿除了侍宴宫女便只剩下了锦皇、皇后、不沉与内廷监事沈长安。
皇后坐在一旁浅浅笑着,看着这甥舅两话着家常,却发现从落座到现在,不沉似乎不曾动过一口,以为是不合口味,便示意宫娥再单独添些食物上来。
宫娥应诺,正待下去准备,又被沈长安叫住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去。
锦皇问来问去的,无非是不沉对母妃的印象,长大过程中的一些琐事,不沉一一答了,只是他自幼离宫,对锦妃无半点印象,而山中之事,除了打坐念经,更多的,便是预警陈的师徒之情,而说到净尘,锦皇的面色似有些微微变色。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锦皇不由得感慨。
“舅舅可能再与我多说些?”不沉见锦皇似乎对师傅有些熟悉,顿时起了性质,“师傅虽育我承认,可我总觉得,抚我长大的师傅,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师傅。”
话说到这份上,锦皇也有些沉思起来:“你师父啊,二十年前,那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啊。”
不沉的眼变得晶亮,甚至带着期待,舅舅将要告诉自己的,是他还来不及认识的,真正的师傅!
“可他,”锦皇忽地语气一转,更多了几分怨愤,声音带着颤抖,“若不是他,你母亲就不会嫁去尹国,不会、不会……”
他眼眶一红,竟是将脸别了开。
皇后微微叹了口气,朝不沉摆了摆头示意不要再问了,人已经温声细语的开始抚慰锦皇的情绪来。
才从情绪中回来,宫娥也端着刚备好的饮食过来,条理的摆在了不沉面前。
锦皇微愣,这才发现这一套竟全是素斋,有些疑惑亦有些了然的转过头看向不沉,却发现不沉居然是皱了眉头?
“怎么,不合你胃口?”
不沉冷冷一笑,将目光扫向沈长安,随即拿起那银箸,在对方惊讶中就着一碟荤菜夹了一筷子,咀嚼后咽下:“也不怪沈大人,这一路我都没有挑食,他约莫以为,我只吃素吧。”
锦皇一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又听不沉抬手,指着沈长安,问:“舅舅,这个人,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