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条长长的石阶路,陡而直,顺着上去,便直通到司马府门前,经过昨夜大雨的冲洗,阶梯干净异常,看起来仿佛与过去一般无二,然而阶角绿意森森的苔藓昭示着这个曾经门厅若市辉煌鼎盛的武林世家已然成为再也回不来的过去。
“云晨,云晨”,她喃喃地轻唤,“襄儿这就看你来了”。回答她的只有徐风扶过的树叶沙沙声与浓荫中间或响起的清脆鸟啼。她一步一步往上走着,思绪恍惚,心如刀割。这条路她年少的时候曾经走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那般雀跃迫切,只因路的尽头有人静静等在那里,那时欣喜欢悦的甜蜜心情犹在记忆深处悸动不歇,然而天大地大,她却再也找不回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清雅男子。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爬到长阶尽头的,痛到极致已然麻木的心在看到眼前司马家破败不堪的大门时仍是不可抑制的颤了一下。
她幽魂般轻飘飘地走了进去,残垣断壁在潮湿的空气中越发地零落凄凉,这里显然经过了一场大火,残存的亭台、花圃、窗棱、门帘无不泛着湿漉漉的焦黑,曾经盛极一时的司马家,消失了,消失了……。
冷襄踉踉跄跄地走了许久,最后在一间同样烧得面目全非的房前停下,四面墙壁坍塌,门和窗都没有了,里面横七速八躺着的残物,一览无余。她定定地瞧着里面,唯一辨得清模样的是一方石桌和石凳,桌柱断了,桌面便斜斜倒在一旁的石凳上……她瞧着瞧着,眼前恍然出现了那清雅无匹的男子执着自己的手温柔以对的景象。
“云晨,云晨”,她轻轻低喃着,眸中慢慢浮现出浓郁的温柔之色,她踏着地上的狼藉,慢慢走到石桌面前,石凳犹有一角余地,她眨了眨眼睛,欠身坐了上去,将双臂搁在倾斜的桌面上,舒展了双腿,仿若过去坐在这里那般。脚下忽而触到一物,她微微有些诧异,低头瞧去,却是软软笑了。那是一本《玉昙经》的手抄本,夹在石桌与石凳倾斜的缝隙中,只被烧去了小小的一片边角。冷襄掌中运力,轻轻一推,石桌稍稍挪了挪,那本《玉昙经》便落在了地上,冷襄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摩挲片刻,才珍而重之地收在怀中。她呆呆坐了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缓缓站了起来,向司马府的后山走去。
司马家的家冢置身于后山一片密林之中,她从前与司马云晨去后山练剑时曾不小心误入过一次,那时年纪尚幼,只觉得四周阴森可怖,惊恐之下,竟席地而坐嚎啕大哭起来,后来司马云晨还是循着那哭声才找到了她。
无人打理的坟冢比之从前更是凄冷森诡,此时的冷襄却仿佛浑然不觉,她慢慢地走过每一个坟冢,然而直到尽头也没有发现属于司马云晨的那一个,她靠着一棵参天枯树才勉力支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消失殆尽,她软软坐倒在地上,失了魂魄一般,林雪晴临终之言她并没有忘记,司马云晨的身体被仇人带走了……她仍是这般不死心地来到这里,执念之下的结果却是生无可恋的绝望。
乍起的冷风夹杂着林中不知名动物的嚎叫扑面而来,冷襄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又在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侧的密林中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虽轻,但她断定是刀剑声无疑。
她运起轻功循着那声音悄然掠进林子,不出她所料,果然是一场恶斗,只是不知为何是在司马家坟冢附近,她压下心头重重疑虑,轻轻一个纵身跃入树梢,隐入繁密的枝叶中。然而视野所见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置身于一群蒙面黑衣人的包围之中,此刻全力相搏的两个人,一白衣翩飞,容颜清冷,一黑衣凛然,神色淡漠,正是韩静与东方啸。
冷襄再无暇思虑其它,抽出软剑,飞身而下,正自专注奋战的两人看见冷襄,并没有如何惊诧,韩静眸中泻出淡淡情绪,竟是略有责备,匆匆道了声“多加小心”便被迎面而来的攻势逼得退了几步,他稍稍定了定神,长剑舞动,攻了上去。
那群黑衣人一见冷襄,登时围了过来,冷襄和这群黑衣人过了几招,方晓得对方衣着装扮虽与在腴壤碰到的那群人一般无二,武艺却远高了甚多。加之对方人多势众,她不敢有半点分心,全神贯注,竭力对敌。不远处东方啸正和五个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舍,双方使的都是致命的招数,东方啸眉间凌厉异常,以一敌五,丝毫不见势弱,他忽而运起一招诡奇的招式,身体猛地向上冲去,五个黑衣人也追着向上跃起,然而他们速度却是不及东方啸迅捷,东方啸又猛地急速坠下,长剑随身体飞快地转了一圈,幽蓝的剑光过处,那五人齐齐露出惊恐的神色,身体砰然坠地,死了。旁边和韩静缠斗不休的几个黑衣人倶是一怔,其中一人竟忍不住出声道:“落霜神功!东方啸,你竟练成了!”
这话一出口,冷襄三人也是一怔,这语声是个女子,正是他们所熟识的,曾经扮作春儿毒害林雪竹的沈绿乔。韩静一怔之后剑势不减,口中却慢悠悠道:“绿乔姑娘,这次你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沈绿乔方才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不已,此刻见韩静神色便知他已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手中招式也不由自主慢了几分。她正心绪起伏之时,空中忽然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轻灵飘渺,听在耳中十分美妙,然而她的眼神却猛地一震,立即向其余几个黑衣人凛然道:“撤”!几人便顷刻变攻为守,竭力护着沈绿乔退了去。
冷襄还待去追,东方啸拦住她道:“穷寇莫追”,叹了口气,转身向一旁安然而立的韩静道:“不出你所料,这群人果真想要劫走宇文姑娘,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有何用意?”
冷襄这才恍然悟出韩静方才那个略带责备的眼神,原来是他故意想将黑衣人引走,而没成想她却蓦然闯了进去,她有些感动,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静了一瞬,望着韩静道:“你们怎知这黑衣人……。”
东方啸正撩了衣摆擦拭剑刃,听到这里抬起头来:“这群人一路从腴壤跟了过来,敢情你是毫无知觉?”
冷襄被他这么一说,脸登时红了红,她心念云晨之事,神思终日恍惚,确实未有丝毫察觉……不过经东方啸这么一说,她的思绪也逐渐地明朗起来,他们二人一个一早声称被府中请去,一个对自己说要出门时恍若未闻,原是想要给黑衣人营造一个自己独自一人的假象,只是也不是完全一个人啊,是孔悦汀一路将自己送至了晨山脚下……。不过转念一想,便立即释然,也是,在那群武艺高强的黑衣人眼中,真正棘手的人物怕只有韩静与东方啸二人,孔悦汀的那点修为兴许根本不足为惧。冷襄揉了揉额角,忽而又想起一事,忙对韩静东方啸二人道:“悦汀在山下等了这许久,怕是已经急了,我们快些下山去吧。”
韩静见她神色比之方才的死寂沉沉,多少有了些生气,眸中不觉便泛起了层层笑意,当即点了点头。三人运起轻功,转瞬便去的远了。
一排排高大的墓冢在密林中幽暗的光线下,说不出的森然凄廖,冷襄方才靠着的那颗枯树后缓缓踱出一个清雅出尘的身影,他的脸庞隐在天青色的面纱之后,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那眼睛极美,也极冷,定定锁住三人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仿若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