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之再有知觉时,只觉得浑身乏力,腰酸背麻,大脑昏昏沉沉,双腿好像不存在一样,下身完全感应不到。他微微地睁开双眼,努力不让眼皮给合下去,才模模糊糊地看到,头顶是两根大圆木柱交叉成十字,支撑起一个房顶,又有一些小木条零零散散,彼此交错,上方竟是铺满了茅草。
陆修之看到这个,以为自己是从飞机上砸了下来,掉到了山上野人的房子里。再仔细一看,又发现屋顶没有他掉下来的窟窿,自己的意识还处于半清晰的状态,他把头按逆时针慢慢地转动,视角从屋顶往下平移,眼珠子死死的,几乎看不出在转动。
“动了,动了,我儿却有救了。”有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在呼唤着。
“此乃土地公公的保佑,土地公只得一子终老,显灵了。”这是一个老年女子的声音,声音中夹杂着沧桑与喜悦。
陆修之这时还没见到人,只听到了声音,虽然如此,他心里已经发觉了不对的地方。这两个声音是一男一女的,男的在前,但是这不是他父母的声音,他的父亲从来不会说“我儿”什么什么的,母亲也不会说“此乃”“土地公公”这一些的,如果他没记错,他知道他们家从来就不会供奉过类似土地公这类的神仙。
他继续用力将头转下去,鼻孔里出着微弱的气息,似有若无的,他渐渐地看见了围起这间屋子的都是木头,一些看起来很古老的木材,这些木材围城了一面墙,壁上挂着一些类似瓢之类的古代工具。头再往下转时,竟然看到了一老汉一老妇立在近旁,脸很瘦很长,脸上都带着很朴实、很原始的微笑,骨骼清晰,头上都扎着头巾,不过扎法不同,男的扎在头顶,女的扎在后脑勺,身上穿的是灰蓝色的旧长褂宽袖袍布衣。
“这不是古代人的装束吗?怎么回事,难道梦还没醒?我又做这种梦了吗?”陆修之心头轻微一慌,他并不认识这两人,连见都从未见过,看着他们的衣着打扮,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却没有力气去探究个真假,只觉得浑身都微弱,想合上眼睛再睡一会。
他刚想合眼,只见那老妇人又移步走开了,不知道从哪里端出来一个黑陶大沙碗,碗角已经缺了几处,做工粗糙,年代久远的样子,碗里盛满了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老妇人几步走到陆修之跟前,抬起他的头,就把一大碗的东西硬生生地往他喉咙里灌。
陆修之动弹不得,无力反抗,只能任着喉咙一咕噜一咕噜地把这一大碗黑苦水和一些碎末渣子一起吞了进去,心里不住地叫着:“苦啊,苦啊!”
喝完以后,他想吐吐不出来,只感觉人间的苦全在这碗水里了,倒进了胃里还在不断地翻腾,他眼珠子一溜不溜的,头脑异常地疲惫,不知不觉地合上了双眼,模模糊糊地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再次醒来,以为真是做了一个梦,没想到这回清醒了不少,看到的还是原来的景象,那两个老人依然立于跟前。
陆修之以为自己还没梦醒,觉得不能让自己继续陷在梦中,缓缓地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掌,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大巴掌,只听“啪”的一声响,结果却是让人震惊的,陆修之到疼痛非常,这回确定了自己不是在梦中了。
“我儿为何自己打自己?”那名老妇人见陆修之自己打了一个耳光,好像很着急,忙慌慌张地向旁边另一个老人说。
“我儿大病初愈,死而复生,因何伤心事,竟要如此?”另一个老人走上前一步,对着陆修之说。
“你们是谁?”
陆修之见他们说话,举止都不是正常的,而自己与他们素未谋面,为什么总是我儿来我儿去的,一种出于本能的自卫心理让他不由自主地用狠口气问了这一句。
那两老人满脸的诧异,互相对视,老汉把手放到背后,弯了弯腰,把手伸向陆修之的额头,陆修之马上用手将它挡住了,老汉将手缩回,对着老妇说道:“莫非已经病傻了。”
老妇一听,跺了一下脚,差点要整个人坐在地上,急得眼睛里流出了几滴眼泪。
老汉说完却又抬头沉思,过了一会又说:“这必是土地公嫌我们给的东西不够多,故此让我儿变成了傻子。”
陆修之在旁边听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你再多准备点东西,我去土地公那里再拜一拜。承土地公的保佑,必定康复。”老汉嘴里出了一口气说。
老妇人听后,连连点头,擦去了泪水,直起腰来慢慢地走出屋子外。
陆修之躺在床上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多呆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这床又小又硬,还有一股潮湿的气味。
他趁老妇人走了出去,老汉不留神,翻身起床,赤脚站在地上,撒腿就跑,可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刚没走几步,双腿就一软,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
老汉一见马上过来扶住他的双臂,又说:“我儿为何要跑,莫非土地公公已等不及,要收回我儿。”
说完一只手放在陆修之腿部,一只手放在陆修之腰部,将他抱了起来,重新放在床上,陆修之还在喘着气,但是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刚才那一磕,突然有很多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涌了上来。
他隐隐约约地知道,这里很多的记忆都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一个叫做陆方的,居然跟自己同姓,只不过名字却俗气了点,比不上自己的文气。
还有更奇怪的事,陆方所属的年代有秦、齐、楚、赵、韩、魏、燕七个国家,这不是战国七雄么?熟读历史的陆修之第一反应就是陆方是战国时代的人,但是再仔细地对了一对,又发现这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战国,因为年号和人物完全和真正历史上的完全不一样。
陆方是赵国人,生于赵离宣王四十年,宣王在位四十五年,二儿子武王即位,世称赵离武王。我国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赵离武王这号人,莫非这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战国时代吗?
在他的脑里,陆方的最后一点记忆是在赵离武王十三年,因在雨天上山伐柴,受了风寒,大病了一场,在一个黑夜间悄然闭上了双眼,估计是一命呜呼,上天去了。
陆修之满腹的狐疑,为什么陆方的记忆会在他的身上,难道真的是让那一个大雷给炸傻了,仔细一想,不可能的事!要是真给炸傻了,我的思维还能这样子正常,自己还能这样子思考?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不觉又是一惊,自己气息一直微弱,居然没有发觉双手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心想:“怪不得刚才走两步就腿软,手都已经成这样了,双腿肯定更加不堪入目。”
“我以前可是微胖的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转念一下,突然又庆幸了起来:“辛亏我没被雷给劈死,真是命大,瘦掉几十斤肉也算值得了,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哎,我这一次怎么会这么背。”
陆修之双目无神,感叹命云难料,当时不该出这个门,去做什么研究。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友李月柔,不知道她此时怎样,得不到他的消息肯定很伤心,无奈自己又走不出去。
想着想着,眼角掉出了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去,在嘴角停留了一会,继续往下掉,滑过下颌,落在衣服上,似乎击出一声清脆的“得”声。陆修之往下一看,两个眉头又锁在了一起。
他穿的是一件破破旧旧有点发黄的白布衣,左看右看,都不像是用机器做出来的,绝对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东西。
他有联想起刚才看见的老汉和老妇,也就是陆方的爹娘,他们的举止和说的话,以及周边的环境、陆方的记忆,把这些东西一连接起来,心里直涌出一阵又一阵的恐惧。
“快来人哪!来人!”陆修之大喊着,几乎将了全身的气力都用完了。
门外不久就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名老妇扶着门,蹒跚地走进门来,说:“我儿怎么了?”
陆修之听到“我儿”两个字,心里又是万般的无奈。
“今是何年?”陆修之嘴角颤抖着说。
老妇一听,双眉一皱,定眼打量着陆修之,过了半晌方说:“我儿连这也忘了么?今是赵离武王十三年。”
陆修之心头一痛,只能是暗暗地叫苦了,看来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水!给我拿一盆水来!”
老妇听后先是微微一怔,后又急急忙忙地走出外去。
出去不多时,就双手捧着一个木盆重新回来,里面乘了满满的一盆水,还有一条小布。
陆修之看到这个情况,知道这名老妇人以为他想洗脸,心里觉得这个老妇人想的真周到,看来绝不是坏人。
老妇人将水盆端到他的面前,他挣扎着从从床上坐了起来,稍微定了一定神,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将脸慢慢地移到水盆上面,两眼一看,“啊”的大叫了一声,慌忙缩了回来,身子蜷缩在床上。
他在水里看到的那张脸不是自己的,而是陆方的,这下可是确信无疑了,他所在的这副身体也是陆方的,他来到了另一个时空,内心里有无数的苦楚奔涌而出。
他想大声哭喊,可是面对此情此景,却是想哭也哭不出来。
可怜陆方已经死了,而他的父母却以为自己的儿子只是得了病,还活着,却不知里面已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了。
陆修之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见到陆方的父母如此,又不忍心伤害他们,告诉他们陆方已死。再者,他对这里的情况尚未完全熟悉,贸然将事情说出,恐怕也没人相信。
陆修之相信既然能来到这里,就必定有回去的办法。
眼下之计,已经是来到了这里,胡乱挣扎,只会死得更快,不如暂且安定下来,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再另谋出路,寻找回去的办法不迟。
陆修之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试着给自己灌输自己是赵国的子民,是陆方的观念。“哎,纠缠无益,我还是暂且当一回陆方吧。从今天开始,到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为止,我就只能是陆方了,算我命不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陆修之在这边这样想着,那边老妇人却已经急得不知所措,干瞪着眼朝他看,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加沟壑可见。
陆修之看见了这些深深浅浅的沟壑,以及她头上白了半边的头发,心头不禁阵阵为痛,低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孩儿没事,娘亲不必着急。”
陆方的母亲一听他这么一说,喜从心中来,卡在心门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脸上笑容绽放,嘴里答应着连连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儿没事就好,只是方才可吓死娘亲了。”
陆方望着老人的脸,想起自己的家人,经不住从喉咙里输出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