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伤的阿哥,只能在家里趴着等着吃饭睡觉。小云吞看他阿爹回来时是趴在担架上,虽然他小小的脑袋里似乎还不怎么懂什么叫受伤,却抱住他阿爹大哭了起来。这几天也是难得的乖巧,陪在他阿爹身边打转,给他解闷。
阿哥受伤的事情传开,七七八八来了不少人来探望,家里堆上了一堆补品。阿哥虽然躺在床上,可嘴皮子却没能休息。这头几天过了,今天总算清净了下来。
早上空气清新,又有难得的凉爽。我帮嫂嫂将阿哥扶出来,在院子里给他备了一张椅子,垫了一层蒲团。他背上受伤,不能躺着,老趴着也难受,便常常喜欢在院子里坐着透气。
阿娘这两天便忙得没有工夫打马吊了。大清早的,便出去买菜。说是要买最新鲜的菜回来给阿哥补身子。却不想她回来时,竟拉着一张脸,将一篮子菜往旁边一扔,就气鼓鼓地坐了下来。
我正带着云吞在院子里玩耍,见她脸色难看,便问“娘,你怎么啦,大清早的,谁惹了你了?”
“谁惹我?”阿娘一手叉腰,愤然道:“谁都惹了我!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她看了看坐在院子里的阿哥,忽然咬了咬牙,闭了嘴。却还是一副打马吊输了十吊钱的模样。
“哼哼。”阿哥清了清嗓子,道:“娘,怎么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啊?”
阿娘望着阿哥一脸难得的严肃认真,她叹着气道:“儿啊,不管人家说什么,我们苏家人做事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怕!”
阿娘这话说的阿哥一头雾水,我也是一头雾水。云吞拉着我的袖子,软软问道:“小姑,良心是什么?”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嫂嫂收拾完碗筷从厨房里出来,她擦干了手上的水,摸着云吞的头道:“云吞,你还记得《三字经》第一句是什么吗?”
云吞甚是自信,仰着头回道:“人之初,性本善!”
嫂嫂笑笑,“性本善,就是一个人的良心啊!”
我正琢磨着嫂嫂这解释好到位,忽然又想起了敲门声。我以为,到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访来了。
我去开了门,居然是顾明。他同阿娘一样,脸色不好。
“顾明,怎么啦?今天你休息啊?”因着几位捕快一同受伤,衙门人手紧缺。还能上衙的捕快便忙做了一团。
顾明叹了口气,道:“出事儿了。”
顾明进得院子里,阿哥看见他便笑开了眼,忙唤了他来坐。“顾明,你来的正好!快跟我说说衙门里怎么样了?”
嫂嫂给他倒了杯茶,他道了声谢,又跟阿娘寒暄了几句,才说道:“苏大哥,你倒是心好,还惦记着衙门。你还是多惦记惦记自己。”
“怎么了?”阿哥背上的伤正在长合,常常犯痒,他总是不自觉得想去挠,这会儿正被嫂嫂拦了下来。他只好收回手,朝顾明笑道:“你看,我在家里呆得,闷死我了,都快长草了!”
顾明叹了口气,“苏大哥,你还真不知道?苏老先生回来没跟你们提过?”
阿哥素来不喜欢人拐弯抹角,便道:“顾明,到底怎么了你直说吧!别跟我打哈哈!”
顾明咬咬牙,“苏大哥。你们那日在松树坡是不是救下了一家三口?你后来被抬去救治了不知道。那一家人是外地人,被衙门安置在了驿站。如今住了好几天,衙门里案子也都备好了。可这一家人却赖着不走了。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我们一个捕头并着三个捕快居然眼睁睁看着山贼把东西给抢了。他们现在一个铜子儿都没了,哪也去不了了,就在我们朝安住下了,要我们给他一个说法!”
顾明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我们跟他们说啊,劝他们啊。那天是什么情况?我们大大小小就四个人,他们一二十个山贼,扛着真刀真枪的亡命之徒,这怎么打得过?别说还有他们三个平头老百姓拖累着,这要是真要拼起来了,那还不是一个都活不了!我们四个人伤了三个,严重的如今连地都下不了。还能让我们怎样?他们说不管,反正他们的家当全没了。要么衙门给赔,要么他们就住在朝安不走。苏大哥,要不是你把他们救回来,他们早成了刀下鬼了!如今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没良心!”
我难以想象,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眼看阿哥的脸越来越黑,他咬紧嘴巴,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云吞好像有些吓到,往嫂嫂怀里躲了躲。
“是我的错,是我没用。”
“阿哥,怎么是你没用?你都尽力了!是他们是非不分,你不要放在心里。”
阿娘叹了口气,“儿啊,娘刚才跟你说的,你忘了吗?”
阿哥沉着脸,又问道:“这件事情,知县大人是怎么说的?”
“知县大人起初不理会他们。他们居然就在衙门口击鼓鸣冤,说我们朝安县衙的官吏失职,害得他们倾家荡产!这事儿一传就传开了,那些个不明就里的人也跟着说了起来。说衙门里的人不作为,竟然让山贼在眼皮子底下抢东西。这话说出来可就严重了,知县大人也是无奈,只先说他会处理。”
顾明又叹了口气,“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明明是勇斗山匪,一夜之间被他们说成了窝囊废。这世间哪里还有是非黑白了!”
嫂嫂拍着云吞的背道:“那,知县大人这是要查办他们四个捕快?”
顾明摇摇头,“这事儿根本就不好定论,就知县大人来说,也很难办。难不成要我们四个捕快把命搭进去,保住他们那点儿破家底儿才对?他们东西值钱,我们捕快的命就不值钱?”
阿娘冷笑一声,愤愤道:“这外头的人还真是这么说的。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要他们的儿丢了命试试?”
阿哥皱起了眉头,沉道:“还是先抓住那群山贼才是首要。”
顾明点点头,“是啊,我们要是把那群山贼给抓住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说!可是,怎么抓啊?咱们这三班衙差,除掉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剩几个能拿打的?”
阿哥想了想,“我们能不能从宁化府借点兵来?”
顾明微微一思索,拍手道:“对啊,我们就去宁化府借兵。不过如今连朝廷都坐视不管,也不晓得他们宁化府肯不肯借。”
阿哥哼了一声,“这是为民除害的事儿,他们宁化府要是不愿意借,哪里说得过去?顾明,我这就跟你回衙门,我们商量商量对策。”
阿哥说着就一把坐起,他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疼得他轻轻嘶了一声。
嫂嫂忙把他按回去:“你急个什么,伤还没好呢!”
顾明忙起身,道:“苏大哥,你伤没好,别急,这事儿是急不来的。再说,这外头有些人说话难听,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省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阿娘听后不痛快了,叉着腰道:“哪个敢在我儿子面前嚼舌头,老娘我就抽他大嘴巴子!”
我拽了拽阿娘的衣裳,小声道:“阿娘,您在顾明面前说什么。”
本来这些闲言碎语阿哥是不知道的,顾明这一说道,虽说他是因为气愤来报信的,却有些是来搬弄是非的感觉。
估摸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顾明尴尬笑笑,“那个,苏大哥,今天我就说这么多了。衙门事儿多,我得回去了。你要好好养伤,千万别心急!”
阿哥又想跟着顾明走,被嫂嫂和阿娘拦了下来。送走顾明,忽然觉得氛围压抑无比,好像天空一团乌云要压了下来。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坐下慢慢喝着。
“娘,你早上出去是不是就听到什么了?”阿哥突然问道。
阿娘咳了两声,“青青,阿娘还是那句话。我们苏家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难道那日应该把四个人的命都搭进去才是对的吗?我把玩着茶杯,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是非就像这茶杯一样,你若看到了这一面,便看不到另一面,要想看到另一面,你就得自己转动茶杯。而这世间的大部分人是不愿意自己去转动茶杯的,他们只是旁观者,别人给他看哪一面,他便只看到那一面,然后就以为这就是茶杯的全貌了。
突然又有人敲门,不知为何,这敲门都让我们觉得有些厌烦。我起身去开门,却是张媒人。
我讶然,“张冰人,你这也是来看我哥啊?”
张媒人笑着拿着手帕在我面前晃晃,道:“哎哟,哎哟,苏小姐,好事儿来咯!”
她仪态万千地进了院子,恐是感觉到今日的氛围不大对劲,看了我哥一眼,才对阿娘道:“哎哟,应理说,这事儿啊,这会儿说不怎么好。你看,这苏青还伤着呢!”
阿娘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张冰人你今日若是来吵架的呢,那还真不怎么巧,我今儿没心情跟你闹。”
“诶,”张媒人又笑笑,“我怎么是来吵架的呢?我是来报喜的!”
“报喜?”
张媒人拉过我的手,瞧瞧我,又朝阿娘笑道:“苏夫人,我是白家派来提亲的!”
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