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真是阴晴不定。上午明明还是烈日炎炎,这会儿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如注,砸在地上瓦上,噼里啪啦的声响闹得人心神不宁。我抬头看了看天色,苍苍茫茫,不见半点好转的迹象。罢了罢了,今日便不去沈家授课了。这几年给沈芳浅当先生,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几时休假,然则遇到节庆和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家也都约定俗成不上课了。
阿娘去了隔壁王家打马吊。我一时无聊便搬了小凳儿跟嫂嫂一起坐在屋里刺绣。
下雨不能到院子里玩儿,云吞蹲在地上眼巴巴盼着雨停,一脸郁闷。
“子衿,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嫂嫂正绣着帕子上的兰花突然问道。
“奇怪什么?”我瞧见她的兰花绣得好看,便也要来了针线装模作样地绣了起来。
“张媒人。都两天了,她居然没有来?”
嫂嫂这一说,我倒也奇怪了起来。往常相亲的事儿吹了,媒婆总要找上门来数落数落。然则这张媒人安安静静,倒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想了想,“唔,可能是碍于沈家的面子吧!”
“嗯,可能吧。”嫂嫂停下手上的活计,望了望屋外,“子衿,我怎么觉得心里慌慌的呢!”
我正研究着她帕子上的针法,没有看她的神情,随口便道:“是呢,这种天气,可不怪闷人的嘛!”
我们正说着,忽然有人敲门。我有些诧异,应理说这个点儿不会有人来访。敲门声急促得很,我与嫂嫂对视一眼,便忙去开门。
“晚竹嫂嫂,是我,快开门啊!”
我听出来了,是阿哥手下的小捕快,顾明。我听他声音急切,忙开了门。他虽然戴了斗笠披了蓑衣,可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满脸水渍,不知是雨还是汗。
“子衿,快跟我去衙门,你哥受伤了!”
“受伤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嫂嫂已经带着云吞过来,抓着顾明便问,“哪儿伤了?伤得重不重?”
顾明有些为难,“这个我说不清楚,大夫还在看呢!”
嫂嫂有些急,抓着顾明便要她带自己去。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可把云吞一个人丢家里也不好,便拦住她道:“嫂嫂你等下,我去把娘叫回来。”
冒着雨冲到隔壁,一进门便听到打马吊的声音和着雨声乱糟糟传来。厅堂里摆了两桌马吊,围观的又有好几个人,然而我立马就认出了阿娘。她正亮着嗓子大笑,估摸是刚刚赢了把好牌。
“阿娘,跟我回家。阿哥出事儿了!”
或许是噪音太大,阿娘没有听清楚,“啊,你说什么?”
我凑近她的耳朵,大声道:“阿哥出事儿了!”
阿娘愣了愣,脸色黑了下来。
“诶,苏夫人,你就这样走啦?”
阿娘跟着我跑出去,头也不回说道:“随便找个人替我!”
我让阿娘在家里带云吞,自己便同嫂嫂一道跟着顾明去了衙门。
进得捕房,里头挤满了人。一个脸熟的衙差看我和嫂嫂赶来忙道:“晚竹嫂嫂莫急,苏大哥在里间,大夫正在给他疗伤呢!”
他正说着,一个肩上包着纱布的捕快被抬了出来,我跟嫂嫂挤过去一看,是郭岳。身旁一个妇人哭着便扑了上去。
居然受伤的还不止一人?我忙问顾明,“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明叹着气道:“今日早上,苏大哥带着三个捕快到乡里办事儿,未想在城外松树坡遇到了山贼正在打劫。苏大哥带着人便上前跟山贼拼杀了起来。山贼人多势众,几个捕快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要不是跑得快,估摸连命都保不住了!”
嫂嫂听着哭红了眼,捂着嘴道:“我就知道,我心里慌慌的,肯定是出事儿了。”
我拍了拍嫂嫂的背,又问顾明:“我爹知道了吗?”
“学堂还没下课。要我去告诉他吗?”
我摇摇头,“算了算了,别让他瞎操心了,让他把今天的课好好上完吧!”
这几年北方边陲之地战乱连连,虽然不是什么大的战役,然则总归闹得边陲之地民不聊生。不少边陲的民众南迁,没有房屋田地便落草为寇,做起抢屋劫舍的勾当。朝廷又不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草寇便更是嚣张起来。前几日还听阿哥说有群山贼在附近的县城出入,抢劫路人,如今居然都抢到我们朝安了。
“顾明,你实话告诉我,你苏大哥他伤得重不重?”嫂嫂擦了擦眼睛,试图让自己安定下来。
顾明说道:“本来以苏大哥的身手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就算受伤了也肯定没有大碍。可是,我听说,那群山贼杀红了眼,要赶尽杀绝,苏大哥为了救那几个路人才受伤的。所以……”
我发现嫂嫂在轻微颤抖,我摸了摸她的手,冰凉冰凉。本来我们一路赶来衣裳就打湿了大半,这会儿安静了下来,身上一凉,衣裳贴在身上让人陡然觉得冷意非常。
顾明叹了口气,给我们倒来了两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虽然没有心情喝,然则温热的茶杯握在手里,让人突然觉得有些暖意。嫂嫂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脸色还是煞白,可总算没有再颤抖。
又有一个受伤的捕快被抬了出来,我等着等着心中焦急了起来。恐怕是阿哥的臭脾气又犯了,硬要大夫先救治别人把自己落在后面。可这焦急中,我又有一丝侥幸的感觉。通常大夫会先救治伤重的人,既然阿哥被落在了后面,是不是说明他伤得真的不重?
手中的茶杯已经渐渐凉了,正当我准备找个地方放下时,嫂嫂突然动了,冲上前去。
“子直!”
阿哥趴在担架上,虽然缠了好厚的纱布,却依然有血迹渗透出来。嫂嫂已然轻轻啜泣了起来,她颤抖着手梳理着阿哥凌乱的头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阿哥,他面色苍白,平日总是神采奕奕的眉眼有些灰暗,可他依然勉强笑着,还帮着给嫂嫂的擦眼角。其实他的状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然而我却还是不禁鼻头一酸,眼眶有些湿润了起来。我抬头睁大眼睛,转了转眼珠。
“子衿,你怎么这样小气?你阿哥留了这么多血,你连几滴眼泪都不舍得掉下来!”
他声音虽然虚弱,却也还算清楚,我破泣为笑。“嫂嫂掉的眼泪,可比你流的血多!”
终于雨过天晴,下过暴雨的天空,澄澈异常。阿爹散了学堂,知道阿哥受伤,也赶到了捕房来。他瞧见阿哥这幅模样,也是心痛不已,毕竟经世已久,他尚可自持。
阿哥坚持要自己走回家,我和嫂嫂不让他多动,便托顾明一道将他抬回了家。回到家中,阿娘的一番嚎啕大哭,才结束了这一天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