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果然又开始说教,“苏子衿啊,苏子衿啊,你说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说说,你这次又是出什么岔子,把人给吓跑了?”
我支支吾吾道:“娘,这个不大好说啊。您如果想骂的话,就骂吧!呃,不要太难听了,云吞还在这里呢!”
阿娘铁青的脸上有一丝融动。每次相亲告吹了,她都是这副表情,我已习以为常。只要让她说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心血又白费了云云,她便也消气了。
然而这次阿娘没有开口大骂,不知道她内心里做了怎样的斗争,怒发冲冠的气势渐渐偃旗息鼓,最终她开口道:“刘嫡回来了。”
咦?我被她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意思?
嫂嫂送来了饭菜,我边吃边问道:“是啊,他是回来了。娘如何知道他回来的?”
嫂嫂将云吞往我碗里伸的小手拿开,回道:“早上我跟娘出去买菜,看见刘嫡了。”
我应了一声,将碗里的一块肉塞进了云吞的嘴里。
阿娘委身坐在我旁边,看着我道:“他回来了,你不叫他来吃顿饭?”
我看了眼双目殷殷的阿娘,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然而我终究没有多想,回道:“叫了!我叫他晚上来家里吃饭。对了,嫂嫂,你做几个他喜欢的菜。”
嫂嫂将云吞拉了过去,笑道:“那是自然。”
我朝她笑着点点头,赶紧又扒了几口饭。
吃过饭我又赶紧往沈府赶去。然而沈芳浅这个丫头今日不安定得很,让她朗诵诗集,她却是拿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老是瞄我。
“箫声因,秦娥梦断秦楼月……”
我抚额长叹,“是箫声‘咽’!你又读错了!”
沈芳浅顿了顿,可怜巴巴道:“对不起,先生。”
我摆摆手,“算了,看你也没有心思再读了。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果不其然,沈芳浅一把跳过来,扔下书,笑盈盈地望着我,额前的珠串儿叮当作响。
“那我问了,先生不许生气!”
我喝了口茶,摆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不气不气。”
她终于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娘说,先生跟宁化府通判的二公子相亲了,是不是?”
张媒人是沈夫人介绍的,她晓得这个我倒也不奇怪,然而我也不是第一次相亲了,她好像从来也没这么好奇过,不知她今日是个什么意思?
我依旧装作老成持重地说道:“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好像来了兴致,“那个白二公子是不是很俊美?”见我没有作答,她继续两眼放光道:“我娘说了,白二公子可是宁化府的第一美男子呢!”
我也年少过,能够理解她的心情,继续沉道:“嗯。然后呢?”
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绞着手帕慢吞吞道:“我还未见过什么美男子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先生您要是跟他成亲了,那他也算是我的长辈了,我是否可以见见他?”
我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抬头盯着她,却不说话。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这般花痴,将来还不被人家一副臭皮囊给骗了去?
终是被我盯得不舒服了,她急忙道:“我不见了,不见了……”
“《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不过是想学以致用,眼见为实嘛!”
“嗯,好一个眼见为实!”
我将《女诫》翻出来,放在她面前,轻道:“抄吧!”
她不服气,“先生,您说不生气的!”
我朝她温言一笑,“我没有生气啊,”我帮她把书翻开,又道,“快抄吧!”
她终究不情不愿地开始抄书,然而嘴里却絮絮叨叨:“先生,你是不是小时候经常被罚抄《女诫》,所以老罚我抄来泄愤的?”
我好像也没有老罚她抄吧!我悠悠喝了口茶,“我小时候不抄《女诫》,只抄《孙子兵法》。”
日头渐尽了,我看她还没有抄完,便让她明日再抄。我收拾好东西便准备回家。
刚要进门,却见刘嫡也正要来,我便等了他一同进去。一开门,云吞像往常一样扑了过来,我正准备接住他,然而他却绕开了我,扑向了我身后的刘嫡。
“小姑父!”云吞一路叫嚷着,扑进了刘嫡的怀里。
然而我却抖了抖。不光光是因为云吞,还有阿娘看刘嫡的神情。我突然懂了中午阿娘神色大变的原因了――她想撮合我和刘嫡。刘嫡虽然与我同岁,可他却总是显得小。我俩儿一块儿站着,他看起像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弟弟。那个时候,也没有人想到要把我和刘嫡凑在一块儿。两年不见,刘嫡成熟了许多,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然而,我跟他终究不可能。我跟刘嫡从小玩儿到大,彼此太过熟悉了解,就像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再怎么触碰,也触碰不出火花来。
我回头看着一脸尴尬的刘嫡,他正拍着云吞地头,说道:“小云吞,是我啊,刘嫡叔叔!”
云吞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看他,打量了片刻,终于认了出来,“啊,是刘嫡叔叔!”
他又拉起刘嫡的袖子,软软道:“你怎么不见了好久?云吞都快认不得你了。”
刘嫡笑笑,“现在认得了吗?”
我将云吞唤过来,大声对他说道:“小云吞,这是刘嫡叔叔,可不是姑父。叔叔是叔叔,姑父是姑父,可不能弄混了。你要认清楚刘嫡叔叔,以后可不能再叫错了哦!”
云吞有些失落,很是惆怅道:“可我想要一个姑父。”
我哭笑不得,揉揉他的头发。
“小云吞,刘嫡叔叔给你带了好玩儿的,要不要?”
云吞一听,立马来了兴致,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孩子就是好,眨眼就可以把不开心抛到一边。然而大人,却还要继续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云吞从刘嫡那里得了宝贝,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玩耍。刘嫡得以空闲,便同阿爹聊起他此番求学的见闻。我也搬了个小凳儿在一旁凑着听,故意不理会一直想冲我使眼神的阿娘。阿娘无奈,只得一个人悻悻地跑去厨房给嫂嫂帮忙。
刘嫡正说着他在贺州认识的一个奇人,我听得起劲。门口一声朗笑传来:“刘嫡是已经到了!”
阿哥人影未现声先来。我们朝他望去,他正提着一坛子酒阔步而来。
“中午就知道你回了。衙门有事儿,回来晚了,可别怪罪哥哥!”
刘嫡忙过去迎他,笑着回道:“子直兄言重了。”
子直,是阿哥的字。
阿哥将酒递给嫂嫂,打量了刘嫡一番,在他肩头揉了一把,“好小子,长大了不少!”
刘嫡笑笑,未作言语。
人都来齐了,阿娘和嫂嫂张罗出了饭菜,大家便开始围着吃喝起来。
许久没有这么尽兴,停箸之时,太阳都下山了。阿哥颤颤巍巍地非要送刘嫡回家,我帮着嫂嫂收拾碗筷,然而云吞已经要睡了,阿娘便抱着他去洗漱。
“子衿,你真的不喜欢刘嫡?”
我正擦着碗,嫂嫂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吓得我差点将碗摔了个粉碎。我跟嫂嫂平日体己话是说的多些,然而她素来是个娴静含蓄的人,一下子说出这般大胆直率的话来,杀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这里只有我们姑嫂俩儿。你别害羞,跟嫂嫂说实话。”
我思索片刻,“嫂嫂,我喜欢刘嫡,可是,终究不是那种喜欢,也永远不会是那种喜欢。刘嫡对我也一样。”
嫂嫂回过身来看着我,有些惊讶。
“我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可是我和刘嫡是不可能的。”
“那你想要的又是怎么样的呢?”
我叹了口气,“我自己也不知道。”
嫂嫂望着我摇摇了头,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我难以读懂的神色。
收拾完碗筷,阿爹书房里已亮起了烛光。我想他也已经不想再与我多说什么了,便兀自回房准备就寝。
夜里,我躺在床上正要入睡,晕晕乎乎中,却感觉有人进得我房里来。
“子衿,你睡了?”我一听,是阿娘的声音。我怕她又要说相亲的事情,便翻过去身去,装作没有听到。
她坐在我床边,替我打了会扇子,低低叹了几声气,才轻声说道:“好好睡吧。阿娘以后就再不操心你的亲事儿了。”
我一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做声。听得她轻轻掩门离去,我望着窗外半轮明月,却怎么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