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朗玉冠礼前三天,大清早,窦叔叔便着一身深衣,正正经经亲自上门来邀请阿爹做朗玉冠礼的正宾了。
阿爹也难得的请了窦叔叔进书房看座,又让我在一旁候着点茶。
阿爹并没有依古礼那样,你来我往,做样子婉拒两番,而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贤弟诚邀,愚兄乐意之至!”
那厢窦叔叔作了一揖,道:“贤兄既应,愚弟诚惶诚喜!”
两个老爷子文邹邹作态一番过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够之后,阿爹才道:“月白啊,不知你夫妇可有给朗玉取字啊?”
窦叔叔回道:“既然邀请兄长做正宾,自然是该让兄长取字的,只是我夫妇二人对朗玉颇有期望,望他一生康健安顺。所以,想给他取字‘云鹤’。”
“嗯,”阿爹捋着胡子点点头,“云有淡泊闲适之意,鹤又是长寿之象,甚好,甚好。”
这窦朗玉以后就可以叫窦云鹤了,不知道云吞以后会不会改口叫他鹤叔叔。想到这儿,我不禁心下一笑。
七月十五这天,全家起了个大早,真是很早很早的大早。推门而出的时候,我还看见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挂在西头。之所以这天要起这么早,不仅仅是要参加窦朗玉的冠礼,还要祭拜先祖。阿娘和嫂嫂起得更早给全家烧洗澡水。因为不管是祭祖,还是冠礼,都需要沐浴更衣过后才行。我怀着极为崇敬的心情洗完澡,又挑了一件最为正式的青色深衣穿上,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才到院子里帮忙摆置香案。
阿爹祖籍齐州,是家中老二。祖父去世后也葬在祖坟,由常住祖籍的大伯一家照看。齐州在朝安以北,我们便在院中,向北设了香案。祭祖完毕,天色渐渐亮了,窦家也来了车马接人。
阿哥去上衙,嫂嫂留在家中带云吞,我便同阿爹阿娘上了马车接上刘嫡一道朝窦府去了。
秋闱将近,刘嫡最近一直在家中苦苦温书,甚少出来,我眼见他看起来都消瘦了些。
“刘嫡,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些,千万不要熬坏了身子。”
刘嫡摇头“无碍,再苦也就这几日而已。每每想到杨漠,我心中便觉得这点算什么。”
身为读书人,刘嫡对杨漠的惨死定然比我更感痛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可以劝慰的言语。
“对了刘嫡,你明年也要及冠啦,你可有字了?”
刘嫡这才笑道:“刘嫡者,朝安人也,字长嗣,号洵河贾人。”
“哈哈哈,”刘嫡这字,肯定是他爹取的,我朝刘嫡作了一揖道,“长嗣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刘嫡也笑了起来道:“素衣兄,客气客气!”
素衣,是我及笄时,阿爹给取的字,但是知道的人不多,叫的人也不多。当然,我也更喜欢别人叫我子衿。
刘嫡又道:“算算,加上朗玉,我也参加了五个人的成人礼了,不知到明年三月我及冠的时候,有哪些人来。”
“还不一定要等到三月呢。古礼云,男子十二至二十岁皆可冠礼,我阿哥为了娶我嫂嫂,可是十八岁就行冠礼了。你要是明年三月前成亲了,可不也是要提前行冠礼嘛!”
刘嫡正襟危坐,脸上红光浅浅,“你又瞎说!”
到得窦府,窦叔叔和林襄早早等候在大门口迎我们。两人都穿着深衣,庄严沉静,我们相互作揖见礼之后,便跟一道往家祠走去。
祠堂上供着窦家先祖,香案上檀香袅袅,祭品新鲜,应该也是今早祭祖过了的。祠堂东北之角用帷幄围成了东房,此刻窦朗玉应该正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端坐在东房之中。东房外设有一桌,桌上摆置好了三套行冠礼之时要穿戴的衣服鞋袜。祠堂东阶上偏东北之地,向西布了软席,那是行冠礼时窦朗玉要跪坐的地方。
西阶下陈设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三个托盘,托盘里应该依次放的是布冠、纱帽和幞头,此时正用红帕子盖着。旁边一桌还设有铜盆,棉布等用于盥洗、拭手。厅堂偏西处设了一几酒案,一会儿成礼之时,窦朗玉要坐在那里,等阿爹敬酒。
窦叔叔与阿爹相互作礼推让一番,才从东阶而上,面西而立,阶下依次是窦婶婶祺玉等童仆。阿爹自西阶而上,面东而立,我和刘嫡等人立在西阶下。此时,林襄正在洗手,他是窦朗玉的表兄,也是这次冠礼的赞者。林襄盥洗完毕,便也上了西阶。
各人就位,那厢窦叔叔道:“诚谢各位亲朋好友莅临犬子朗玉冠礼,”说罢朝众人作了一揖,朝东房道,“请朗玉出来拜见各位宾朋。”
说罢,立在东房旁边的青衣侍从,将帷幄掀开一角,在我今日行了第五次揖礼之后,我终于见到此次冠礼的主角。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看新妇子的雀雀然。依照古礼,行冠礼之前,主角要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缁布采衣。但是呢,在见过阿哥的冠礼之后,我知道我是不用期待窦朗玉梳着两个羊角辫出来了。
虽然我怀着看新妇子的雀雀然,却并没有看到一个人面桃花的新妇子姗姗而来。而是一个面色沉重,浑身雪白的冰坨子。窦朗玉穿着素白的单衣,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发呆绑在脑后,就跟我在松树坡初见他时那样。
此刻我们的主角,施施然走向厅中,面南而立,向诸位宾朋行揖礼。于是我又还了今日的第六次揖礼。
主角行完礼,站在了冠者席的右边。林襄取了梳篦置于席左,与窦朗玉相互作了一揖。此时主角终于能正经危坐于席,林襄取了梳篦,解下主角的发带,做样子地给主角梳了几下头发。
这厢我阿爹自西阶而下,窦叔叔也陪同阿爹自东阶下来。阿爹洗完手,在窦叔叔的揖礼之下,复又登西阶而上。此时,祺玉一本正经地走过来,从桌上端下布冠托盘,自西阶而上。
祺玉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冠礼,在大人们的严肃隆重的氛围下,他也格外肃静,但毕竟是孩童心性,既好奇又有些紧张,连累托盘上的红帕子快要掉下来。好在,在红帕子尚未掉下来之前,托盘终于到了阿爹面前,阿爹取了冠笄,正容走至主角面前,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然后阿爹又跪坐于席,给窦朗玉插上冠笄,一旁林襄也跪进布巾,阿爹将布巾给主角戴好后,直身举手齐眉,才起身走回原来的西阶上,又与主角一番揖礼。
我们的主角行完礼后,进了东房。林襄取了深衣等服饰也进了东房,帮窦朗玉换上。
良久,我们的主角换上深衣纳履而出,向父母行了跪拜大礼之后,起身让众宾朋欣赏他的新衣裳。
说实话,整个成人礼中,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步骤。万众瞩目啊,我行笄礼时,那是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所以,我十分佩服窦朗玉此时能脸不红心不跳这么正正经经地站着。因此,当我与窦朗玉的目光相遇时,想必我的眼神是极其友善欣赏的,他居然也回以一个温和的垂眸。我的玉皇大帝老天爷!窦朗玉要是能常常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也不至于这么不待见他啊!
在让一众宾朋们看了个够之后,我们的主角才开始了第二步冠礼——加纱帽。所有礼节与前一步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由我奉纱帽而上。
拾阶而上时,我突然想到了自己及笄时,其实当时心中并没有多少波澜。然而,当最后的钗冠落于发顶之时,沉重突然而来,为了减轻不适感,我必须抬头挺胸。那一刻,我竟感觉到这应该就是长大吧——即便负重而行,也要昂首挺胸。不知道,窦朗玉此刻在想些什么?我不禁看向他,他端坐于席,微微颔首,神色凝重,背却挺得笔直。他胸口有些微微的起伏,心中应该也是百感交集吧。
阿爹接过纱帽,向窦朗玉祝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于是主角又进了东房,像方才一样换了皂衫革带出来,向正宾行了跪拜之礼,又让众人看了个够之后,才开始加幞头。
这次幞头由刘嫡奉上,阿爹向主角祝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主角回东房换了襕衫出来,向先祖行跪拜之礼。这衣冠总算是换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