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换完衣冠后,我们的主角走至厅中的酒案,就席右面南而坐。阿爹从林襄手中取过酒盏,又走至酒案前,面朝主角,祝酒道:“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主角再拜直身,接过酒,又是一番答拜后,主角才就座,先撒了些酒在地上作祭酒,然后又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最后把酒盏递给了林襄,先向东拜了正宾,又拜了赞者,一番答拜之后,又轮到阿爹出场了。
阿爹自西阶而下,窦叔叔和主角又自东阶而下。
阿爹道:“礼仪既备,昭告尔字,愿尔一生闲适淡泊,平顺安康,曰尔云鹤。”
主角回道:“小子不敏,恭敬受之,谨记于心,夙夜不忘。”
这冠礼总算是结束了,我们的主角也下来一一拜过父母兄弟,又来答谢今日观礼的众人宾朋。
到得我们这边时,刘嫡早早摆了我来时在马车里的架势,朝窦朗玉作揖道:“云鹤兄,小弟这厢有礼了。”
窦朗玉笑着回刘嫡的礼,又朝我作揖拜谢。毕竟是他的好日子,我不能扫了人家兴致,我也朝他回礼笑道:“子衿这厢有礼了。”
窦朗玉客气地点点头,又去别处拜谢。他今日对我客气得很,然而这客气让我觉得很是疏离冷漠,倒不如气我来得受用。想到此处,我又嫌弃起自己来。人家天天给你白眼的时候,你看人家不顺眼,人家如今对你客客气气了,你又觉得人家不够亲密。等等,亲密?苏子衿,你为什么要和窦朗玉亲密?心中这个可怕的念头顿时让我一个激灵,我赶紧摇了摇头,真是见鬼了!
终于把繁琐的礼节都行完之时,也近正午了。这一上午不停地作揖作揖再作揖,弄得我腹中空空如也。这会儿窦叔叔终于开始招呼大家就座用膳了。
不同上次乔迁宴,这次宾客要少得多,总得也不过一大桌子人。
觥筹交错间,我开始埋头于填饱自己的肚子之时。那厢窦叔叔举杯道:“诸位亲朋好久,今日不仅是小儿的及冠,窦某还有一事想与诸位共享。”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便听得窦叔叔继续道:“小儿朗玉既已成年,便想做一番自己的事业。小儿不才,对医药稍有研究,便在西长街盘了一个药铺。药铺名取了朗玉的字,叫云鹤堂,明日便会开馆,还请诸位亲朋好友日后多加照顾。”
窦叔叔话音刚落,祝贺之声便此起彼伏而来。我想起乔迁宴的时候,我曾问窦朗玉是不是打算以后做个郎中,他说他想过,不过不一定。我瞧了瞧对面的窦朗玉,他正在跟我阿爹碰杯,面色波澜不惊,但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满是自信与镇定。他长大了,是一只可以独立飞翔的鹤了。
我看了看身边也准备也窦朗玉敬酒的刘嫡,不禁有些羡慕他们,刘嫡要科考,窦朗玉有他的云鹤堂,可是我,等明年沈芳浅及笄了,我还能干些什么呢?到哪儿再去找一个小娃娃教书啊?
瞧见刘嫡敬完酒,我也举起酒杯朝窦朗玉道:“云鹤,恭喜你。”
窦朗玉没想到我会主动给他敬酒,愣了片刻才举杯道:“多谢。”
窦朗玉啊窦朗玉,我苏子衿可不是个跟你一样的小气鬼,只要你不整日膈应我,我也是可以很和善大方的。思及此处,我更为有礼地又朝窦朗玉道:“预祝云鹤兄生意红火!日后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请窦郎中多多照应啊!”
窦朗玉张了张嘴,才道:“那是自然。”
敬完了酒,刘嫡私底下拉着我道:“子衿,你跟朗玉和好啦?”
我笑着往嘴里塞了一口把子肉道:“我们一直都很好啊!”
酒席过后,众人散去,刘嫡赶着回去温书,阿爹和阿娘自然不着急回家,因着还有些事情想问窦朗玉,我便也留了下来。从侍女那里打听到窦朗玉回屋换衣休息去了,我便去朝那紫薇花林寻去。
这紫薇花不愧又称百日红,隔了这些天再看,满树的花开得兴盛,枝头都被压低了下来,像极了一串串饱满熟透葡萄。穿过紫薇花林,窦朗玉那孤零零的小屋子便出现在眼前,屋子外头比上回多了个用竹竿搭就的凉棚。窦朗玉这小子也真是会享受,地方虽然是简朴了些,因着四周都种着竹子,这里却是整个窦府最凉快的地方。
我走近敲敲门叫了他一声,“云鹤!”
窦朗玉开门,他换了一身白色的袍子。我朝他作了一揖道:“窦郎中,我有些问题想请教请教。”
窦朗玉点点头,像是也慢慢习惯了我这幅彬彬有礼的模样,笑道:“那边坐吧。”
他指了指凉棚底下,那里摆置了一张小木桌并着几个小竹椅。我便走过去寻了把椅子委身坐下,就见他又从房中取了茶壶和两个茶杯出来。
他给我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吃过午饭,正觉口中干渴,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未想,这茶真是凉爽清甜。
我不禁啧啧了两声:“这是何茶?”
窦朗玉又给我满上回道:“这是用仙草烧得茶,烧好后放在井水中浸着。待要喝的时候取出来,加点蜂蜜。夏日喝,正好清热解暑。”
“啧啧,真是好东西。”
然而窦朗玉这个小气鬼,怕我把他的茶都喝完了,说道:“只顾着喝茶了,不是有事情要请教吗?”
“哦,对了。”我不舍地放下茶杯,将掩云楼杨漠的命案跟窦朗玉说了一遍。
“这个案子我也听说了。越柳亭已经被押回宁化府受审了,还有何问题吗?”
我将自己对杨漠失血而死的怀疑跟窦朗玉一一说来,并向他比划道:“伤口大概就只有这么大,跟铜钱口差不多,”又摸着自己的后脑道,“大概在这个位子。”
窦朗玉喝了口茶,思索片刻才道:“由你描述的死相来看,崔郎中的诊断并无误,确实是失血而死。但是……”
窦朗玉顿住,抬手也指了指脑后,“若是此处受伤,而伤口又不深的话,是不会失血而死的。”
“为何此处就不会呢?”
窦朗玉笑笑,站了起来,“你可知,人体血脉千万,各有不同。有的血脉伤损会自行愈合,而有的却会血流不止,”他用手指割了下另一只手的手腕,接着道,“我若是在你手腕上割上一刀,血会止住,”他又在脖颈处划了一下,继续道,“可若是在你这里割一刀,血会喷薄而出,难以止住,甚至可能会危及性命。我可以肯定的是,杨漠脑后的伤并没有伤及重要的血脉,他是失血而死,却又不应该是失血而死。”
我叹了口气,“所以,杨漠不应该失血而死,却失血而死了,就是此案最大的问题。”
窦朗玉坐了下来,又喝了口茶,道:“我有两点推测,你可要听?”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我自然是等不急了,“快说,快说。”
“第一,杨漠身患一种怪病。我曾听师傅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怪命,得病之人极易流血,即便一点小伤口,也会血流不止,难以止住。但是得此种怪病的人,大多是因内脏出血而死,还未听过因外伤失血而死的。所以,杨漠是否得了此种怪病,也只能是一种推测。”
“等等,”我打住窦朗玉,“你刚刚提到你师傅,不知窦郎中师从何人啊?”
窦朗玉神色微变,“这个你不必打听,我不会告诉你。”
我略有些失望,无奈道:“好吧,我不打听了。你继续说说你第二个推测。”
“第二个推测,杨漠中毒了。这种毒使他的体质变得特殊,如同得了那怪病一样,一旦身体有伤口便会血流不止。当然,这毒,可比那病更厉害。”
我刚要开口,窦朗玉又道:“你不必问我是何种毒,因为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这种毒。所以,这也只能是一种推测。”
“那可以从杨漠的尸体上查出来吗?”我突然想到杨漠的尸体已经运去了宁化府,估计已经下葬了,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开棺验尸是别想了。
“那家师可会知道?”
窦朗玉终于忍不住白了我一眼,“家师行踪不定,就算他知道,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见到他。”
我忍不住抱头长叹,“哎……等于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窦朗玉摇摇头,笑了一声,“非也。我们知道了两点,要么是病,要么是毒。如果你真的想查清楚,倒是可以向他身边的人打听一下他是否有怪病的症状。至于毒嘛,我虽则现在不知,但是多研究些医书药典,也许能找出蛛丝马迹。”
我不觉愣愣看着窦朗玉,他笑得从容自信,我突然想起云吞说的那句话——他笑得可好看啦!我不禁悲从中来,我今天不仅见鬼了,而且还中降头了!
我赶紧正了正脸色,忙道:“云鹤说得有理,那此事就麻烦云鹤了。”
窦朗玉轻哼了一声,端起了茶杯,却并没有喝,“医书总是要看的,顺便注意一下罢了。”
我不禁挑挑眉,罢了,大概他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吧。
没有想到我竟然跟窦朗玉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了一下午的天,这要是让刘嫡知道,他又该掉下巴了。太阳挂到西边树梢上时,阿爹阿娘也都尽了兴致。窦叔叔吩咐马车送我们回去,临走时,窦婶婶还送了一罐子仙草茶,嘱咐我们一定要放在井水里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