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上将刘嫡拉了回来,侧头指了指那等在门口的两人,小声道:“刘嫡,你怎么把他们也叫来了?”
刘嫡也小声道:“我只叫了朗玉,不知他怎么把夷光也带来了?”
“哦。”我点点头,看了窦朗玉一眼,看来傅夷光给他敬酒时说的话他还真都听进去了。
“你不会不想去了吧?”刘嫡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去?”我惊讶地看着他,“七夕这么好玩儿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去?”
我拉着刘嫡下了台阶,朝着那两人笑道:“走吧,我们先去哪里?”
傅夷光咳了两声,将我拉到了一边,直到将那两个人远远甩在身后才停下。她今日穿着粉边儿银地薄纱裙,头上挽着随云髻,一支金步摇斜插在发髻底部,走起路来轻轻摇动,发出清脆细微的声响,很是好听。
其实,我还是蛮羡慕她们这些会妆扮的女子。
“那,那天我不该说话伤你的,我不是故意的。”傅夷光低着头,不肯抬头看我一眼,只喃喃道:“我送你一样东西,当做道歉了,你原谅我也罢,不原谅也罢,反正,我就这样了。”
她依旧低着头,手里捧起一只红漆小盒子,看了我一眼,又立马别过头去,“送给你。”
我从未没见过道歉道得这么别扭的人。我接过她手里的小盒子,盒子木料十分普通,不过上面雕刻的四时花卉纹倒是十分精致。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银簪子。簪子有大半个手掌长,上刻有细密而精致的缠枝花纹,簪子尾部依次镶着三颗大小递减的碧色珠子。
我拿着银簪子在手上比划了两下,有些为难道:“傅夷光,你是故意的吧!你明明知道我只穿男装,这女子用的头饰,我根本就用不上。你该不会拿这个来暗讽什么吧?”
傅夷光猛然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瞪着我,道:“苏子衿,这可是我舅舅从京城带回的簪子,只有三支。我送你一支作赔礼,你还挑三拣四?不要就还我,本小姐才不稀罕你的原谅!”
“哟哟哟,你看你气得,”我笑道,“傅夷光,你说你说话怎么总是这么难听呢?就算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可是一出口就伤人,也是会没人喜欢的!”
傅夷光跺了跺脚,气道:“苏子衿!”
“哈哈!”我又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她立马跳到了一边。“你干什么?”
我叹道:“傅夷光,被人伤着滋味儿不好受吧?你出口伤人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个被你伤着的人,或许比你刚才更难受。”
“我……”她看着我慢慢静了下来,目光闪烁,却还是咬着唇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我将银簪子放回小盒子里,又装进了自己怀里。我盯着傅夷光,缓缓道:“礼物我收下了,道歉我也收下了。可是,傅夷光,你要记住,有些话说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了。”
我说完,转过身,那边刘嫡已经朝这里走来,“子衿,你们说完了没有?”
我高声回道:“好了,好了,我们就来!”
我拽了拽傅夷光,“走吧。”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别别扭扭地跟在我旁边去找刘嫡他们。
暮色已深,然而今夜却不显丝毫暗色。街道边的樱树上挂满了五彩的灯笼,一路长街璀璨如龙。街边林立的店铺里也是张灯结彩,往来宾客如注。我喜欢这种热闹,好像连空气里都是喜庆温情的味道,徐徐而来的夜风可以将这种味道吹到朝安城的每个角落。
路边摆了许多小摊位,多是趁这几日卖乞巧之用的物什。什么磨喝乐啦,九尾针啊,五彩线啊,琳琅满目,数不胜数。我不禁时不时拿起几件小玩意儿在手里把玩着。
车水马龙之中,四人难以并排而走。不知不觉,我便跟刘嫡走在了后面,前面是窦朗玉和傅夷光。窦朗玉今日穿的是竹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水色长带,更显得他身量修长挺拔。傅夷光在他身旁兴致勃勃,拉着他说着欢喜的俏皮话儿。她发间的金步摇好像一只会动的小鸟,轻轻跳跃着,更显得她活泼灵动。我从背后看着他们俩儿,在窦朗玉身旁的傅夷光有种小鸟依人之感,他们,好像挺般配。
我正想着,窦朗玉突然回过头来,他身旁离得很近的一棵樱树上挂着一盏灯笼,橘色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朦胧而温和。我正撞上他的目光,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办。他好像也愣住,却很快又淡淡道:“你们别走散了。”
我不自觉点点头,刘嫡笑道:“没关系,朝安就这么大,一时走散了,过半个时辰,又能走到一起了!”
我问刘嫡,“刘嫡,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将朝安好好逛一遍吧?”
刘嫡摸了摸头,“我想想,还真是。”
“你自小就钻在书堆里去了。我们出去玩耍的时候,你都是在家里温书,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出来逛逛。刘嫡,你以后要是真的金榜题名,离开了朝安,可就没有机会好好逛朝安了。”
刘嫡摇摇头,“金榜题名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我们正好上了汉卿桥,驻足于桥上。三十年前,镇北将军萧汉卿被封为护国公,封地便在朝安,那时洵河上只有两架木桥。是护国公主持修建了一座青石桥,还在洵河岸边遍种杨柳。今夜,连岸边的杨柳枝上也挂上了一色的黄纱灯笼。
从桥上放眼望去,两岸繁灯似锦,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洵河里,显出异样流澈的光华。上游一方挂着彩灯的画舫缓缓游下,画舫里已然坐着那个眼熟的粉衣女子。听说,她是从江南而来,,一起的还有个娘亲,在洵河上卖唱为生。客人只需出一两银子,便可以在她这里点一首曲子。她歌声曼妙动听,行人也常常可以一饱耳福。
刘嫡望着一片繁华中透着丝凉意的夜景,有些感慨道:“从来不知道,原来朝安这么美!”
我笑着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未作言语。朝安,是很美!
此时,一曲《鹊桥仙》和着夜风荡漾在朝安城的上空。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曲唱罢,两岸一片喝彩之声。一楫轻舟靠近了画舫,舟上一个锦衣的公子跟画舫里的姑娘说着什么,估计是点曲儿的。
身边的傅夷光看着那舟上的公子,轻轻说了一声,“不好。”便拉着窦朗玉下桥。我有些奇怪,仔细看了看那舟上的人,啊,原来是何昆。怪不得她走着这样快。
我跟刘嫡苦笑着对视一眼,也跟着他们下桥去。奈何今日出来游玩的人确实太多,上桥容易,下桥却难。我们花了许久,终于走下桥时,却已经是晚了,想要避开的人,还是没能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