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朗玉的声音,使得在这七月里闷热如蒸笼的房间突然升起一股凉意。我得听外头的蝉鸣之声似乎又尖锐了起来,闹得我心烦意乱。
“朗玉,你这样直接,子衿会接受不了的。”刘嫡说完,又来扶着我的肩膀,温声道:“我们是你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儿,我们都希望你好。这件事情虽说是让人难受了些,可是,如果不告诉你,子衿,我们怕你这辈子就毁了。”
“子衿,你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刘嫡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担忧,我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个傻瓜又急了。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放大的蝉鸣声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苏子衿,你把头抬起来。”
眼底下出现了一双绣着暗色云纹的白色锦靴,月白色的衣角轻轻晃悠着。
一双冰凉的手将我的下巴捏住,强硬地将我的头抬了起来。
“面对事实吧!”
我对上了窦朗玉的眼睛。上午的太阳光,透过窗纸射进了屋里。窦朗玉背对着窗轩,金灿灿的阳光似乎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他的面庞隐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多像神明啊!可是,他的声音冰冷残忍,哪里是神明,分明是修罗,是妖魔。
我挥开他的手,迎着他的目光,淡道:“窦朗玉,你真是有心了,亲自去一趟宁化府,就是为了证明跟我提亲的人是个断袖?”
他收回手,别过头去。
我心中升起了一股愤恨之感。不知是恨窦朗玉揭露事实毫不留情的口吻,还是恨张媒人和着白家欺骗我。或者,两者皆有吧。然而在愤恨之下,我心底里有一丝轻轻的庆幸。我庆幸,我好像有了拒绝白家亲事的理由,一个绝对充分,足够让人信服可的理由。这似乎一下子让我解脱了出来。
可是,此时愤恨与恼怒占了上风,我看着窦朗玉冷冷道:“窦朗玉,看我嫁不出去,你很高兴是不是吗?你是不是又可以嘲笑我了?”
窦朗玉转头看着我,他的脸依然藏在阴影里,可我能想象,他嘴角应该牵起那惯有的嘲讽笑意,“苏子衿,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好,如你所愿!”
窦朗玉挥袖转身,干脆利落地开门离去。
“哎呀!”刘嫡跺了跺脚,“子衿,不是这样的,朗玉他……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低下头,把玩着茶杯,轻道:“刘嫡,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告诉我娘,我不嫁了。”
“子衿……”
刘嫡迟疑的脚步声很轻,终于到了门口,他停顿了一会儿。“吱呀”一声,光影明灭。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扑到了床榻上,脱掉鞋子钻进被窝里,将自己埋在了里面。
明明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不是吗?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他要娶我,不是因为相中了我,不是需要我的陪伴,他只是需要一个帮他生孩子的女人。任何一个人女人,只要她愿意,他都可以娶她。
我是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尊心被人踩得粉碎,稀稀落落散了一地。我心底侥幸地以为或许他是欣赏我的。哦,对,也许他真是欣赏我的。我穿着男装,他不正是喜欢这样的,是不是还有些对他的口味?
我轻轻苦笑了一声。明天,不,等不到明天,或许今天中午,整个朝安城的人都会知道吧。这可是能让他们谈论上很久的笑话呢!还有傅夷光,他们会笑掉大牙吧!
似乎耳畔已经萦绕着连绵不绝的流言碎语与嘲笑,让我躲避不开。我又捂了捂被子,将自己紧紧埋在里面。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子衿!”屋外想起了嫂嫂轻柔的声音,“你没事儿吧?”
我想回答她,动了动,可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我索性闭了眼,懒得去回答。
我将自己关在屋里,昏天黑地,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天,三天?我不想出门,更不愿意到街上去。阿娘去沈家帮我请了假,至于白家的亲事,他们也给退了。至于是怎么退的,我不知道,我好像听到阿哥要去白家闹腾,可被阿爹拦了下来。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呆在自己屋里,嫂嫂会按时送来饭菜,时不时劝我出去走动走动。
此时,嫂嫂正给我送来了晚饭。
我从床上爬起,拿起筷子无精打采地往里送了几口饭菜。
嫂嫂看着我道:“子衿,你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还不打算出门吗?今日是七夕呢!”
七夕?怪不得我觉得今日的氛围与往日不同,外头似乎喧闹了许多。
“嫂嫂。”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抬头看着她,轻声道:“朝安城的人,是不是还在笑话我?”
嫂嫂摸了摸我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子衿,没有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也没有会笑话你。做错事的是他们白家,应该躲的是他们。你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躲在家里?”
“没有人?”我们一家人自然是不会乱说,刘嫡肯定也会守口如瓶,但是窦朗玉嘛,他等着看我笑话,怎么可能错过机会。
她又梳理着我的头发道:“你看你把自己弄得,憔悴了一圈。你难受了这些天,也该好了。日长还长,可不要因为他们白家的错一直委屈自己。我已经在院子里设好了香案,你可要出去好好拜拜巧姐。我买了好些巧果,你知道素香斋的巧果今天有多难买到,我可是排了好久的队呢!”
我想了想,我是没有道理一直躲在家里。说白了,我就是要面子,怕别人笑话我。可我总不能因为怕别人的笑话,就把自己藏在阴影里,丢掉自己沐浴阳光的权力。
“子衿,快出来!”门外是刘嫡的声音,清脆得像枝头上的黄鹂,“今晚可热闹啦,我们去看花灯!”
我忍不住看了看窗外,这几天,我到底错过了多少风景?我本来已经蠢蠢欲动了,刘嫡的话更让我坐不住了。我怎么能因为白瑄那个王八蛋错过七夕的盛景?
我从榻上坐了起来,伸个懒腰,坚定道:“嫂嫂,我决定了,我要出门!”
我洗了把脸,束好头发,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青绿色的衫子穿上身就往外走。嫂嫂笑着跟在我身后,“你穿这么素色的衣裳,小心巧姐以为你个男的!”
我回头朝她笑道:“没关系,我拜了巧姐这么多年,她肯定能认得我!”
一开门,黄昏时分不冷不热的温风拂面而来,带着隐隐的烟火气味儿,一扫我心头多日的阴霾。我望着天边淡淡暮色里流云轻轻扫过留下的痕迹,突然觉得我这几日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
“子衿!”刘嫡笑眼盈盈地站在台阶下,一身藕色襕衫衬得他温润得像想五月扫过杏林的风。诶,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刘嫡这么好看呢!
“刘嫡!”似乎好久不见,我忍不住想要去抱住他,但一想到我们都是大人了,便僵住动作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吞蹦跶着跳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腿道:“小姑,小姑,你都不知道,阿娘不许我进屋找你。云吞好想你!云吞是不是做错事,惹小姑不开心了?”
他抬头看着我,一脸可怜兮兮,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云吞最好了,什么都没做错。是小姑不对,不该躲在屋里不出来。”
阿娘白了我一眼,“哟,你还知道哦!”
我不好意思笑笑,朝阿娘和阿爹作揖道:“是女儿不对,害爹娘担心了。”
阿哥嘻嘻笑道:“子衿,你可别想多了。阿娘每天马吊照打不误呢!”
阿娘瞪他一眼,叉着腰道:“青青!”
阿哥嘿嘿一笑,一把带着云吞转到一边玩去了。
阿爹摸着长须看着我,满目慈祥,那目光柔和得我快不认得了,这真的是我阿爹吗?
他看了良久才道:“爹的女儿瘦了。”
“爹爹!”我突然鼻子一酸,觉得胸腔里满满都是暖意,似乎再也不用害怕世间的苦难了。
嫂嫂催道:“子衿,快拜巧姐吧!别让刘嫡久等了!”
院子中间设有一张香案,香案上清酒两杯,果子,糕点各摆了两盘。正中间是一瓶玫瑰花,娇嫩如朝阳的花朵用红纸仔细扎好。花瓶前是一只小香炉,上面的檀香还燃着袅袅的轻烟。
嫂嫂递给我三支已经燃好的檀香道:“要诚心哦,叫巧姐保佑你早得良缘!”
我点点头,恭恭敬敬拜了三次。巧姐啊,我觉得我这辈子基本跟成亲再没什么关系了。大概我上辈子是专打鸳鸯的大棒,才得此惩罚。这辈子我好好供奉你,下辈子你不要再让我打光棍了。我稳稳地将檀香插好,又拜了一拜,才拉着刘嫡出门。
“刘嫡,眼看这秋闱就要到了,你拜过了魁星没有啊?”
刘嫡看着我,眉眼亮如星子,笑道:“我当然拜过了。子衿,看见你又活蹦乱跳起来,真好!”
从低沉得像一滩烂泥,重新活了过来,这种感觉我也觉得好极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觉得真好!”
一开门,门口站着两个身影,窦朗玉和傅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