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刚下桥,何昆带着随从便从那边挤了过来,老远便喊道:“夷光,夷光,你等等我!”
傅夷光一脸无奈,想要疾步走远,可是人太多,想走也走不了。
何昆挤过来抓住傅夷光的胳膊,兴冲冲道:“夷光,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老早就去你家找你了,你娘说你已经出来了。”他自觉挽了傅夷光,“夷光,我陪你一起逛吧!我给你点了曲儿呢!”他正说着,一首《长相思》邈邈而来。
傅夷厌恶地赶忙甩开他的手,抓住了窦朗玉的胳膊道:“有人陪我了,不用你!”
何昆抬眼打量着窦朗玉,一副早市上挑菜的模样,斜着眼不屑道:“就他啊!窦朗玉是吧,”他整整衣裳又道,“长得没我好,家里又没我有钱。夷光你还是跟我一起逛有面子!”
我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看到刘嫡也嘴角微抽。何昆一身蓝色锦衣上绣满白色木兰,倒也算有几分雅致,可是再雅致的衣裳依然盖不住他通身浮夸的气质,和油腻的嘴脸。虽说我也不待见窦朗玉,但他这一番话,我实在不敢恭维。
傅夷光冷笑了几声,“就你,也能和窦朗玉比?你看看你这通身气质,怎么说好呢,倒像是裹了金玉的咸鱼。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虽则我刚刚还告诉傅夷光不要出口伤人,然而她这几句话我倒听得挺畅快。何昆是朝安大户何家的三公子。何家本是小门户,因着一个远方的亲戚是宫里的妃子,于是这十万八千里的连带关系,使得他们何家在朝安这一带发迹了起来,如今已是有钱有势,即便是在宁化府也能说上几句话。这本来不是什么坏事儿,然而何家仗着权势在朝安作福作威却很是让人恼怒。而何昆本人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什么不学无术,斗鸡走狗,吃喝嫖赌,古往今来任何纨绔子弟身上的毛病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可他又比古往今来的纨绔子弟身上还多一个毛病--厚脸皮。其脸皮之厚的程度,用阿爹的话来说是“洗脸三日而不觉其薄也!”何昆小时候也曾在阿爹的私塾里上过学,可就是因着厚脸皮,将我平日从不动怒的阿爹气得将他赶回家,再不许他进来一步。
此时,他又一次展现了他的脸皮之厚,“夷光,我怎么就是咸鱼呢?我也可以是锦鲤的。你不是嫌我太粗俗不风雅没学问吗?你看,我都给你点了《长相思》呢!”
傅夷光抱着双臂,“哦?那这首《长相思》啊,你知道是谁写的词儿吗?”
何昆抓了抓脑袋,“哎呀,这个,我怎么知道嘛!会写词的人这么多!”
“算了,”傅夷光白了他一眼,转身道,“就知道你不知道,别跟着我们!”
何昆还要跟上去,被窦朗玉挥手拦住。
他皱眉瞪着窦朗玉,而窦朗玉却云淡风轻地一笑,道:“今日是七夕,本来大家一起游玩也不错。可惜,傅小姐似乎不大待见你。不如这样吧,我出一个上联,你若对出了下联,向傅小姐证明你也是有学问的,你便跟我们一道游玩。可是,你若是对不出来,那你就自认自己是只笨猪,并且永远不得叨扰傅小姐。如何?”
何昆想了想,不屑道:“本公子凭什么要接你的对子?”
窦朗玉浅浅一笑,淡道:“我只是说说,既然你怕对不来,那我们只好先告辞了。”
“谁说我对不来?”何昆挺直了腰板儿,朝着窦朗玉道:“对就对,谁怕谁!”
“好。”窦朗玉手指一点,笑道:“你听好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勾月,慢慢说道:“上联是‘在上为神’,横批是‘天蓬元帅’。你说说,下联是什么?”
何昆抓头思索着,“你这叫什么对联?”
确实,窦朗玉这叫什么对联啊!我思索着,上联是‘在上为神’,横批又是‘天蓬元帅’。那么下联应该是在下什么,天蓬元帅是猪八戒,所以下联应该是……我不禁笑了起来,窦朗玉啊窦朗玉,我说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刚才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原来早就挖好坑等着别人跳了。
我抬头,正好对上刘嫡的眼睛,我们含笑对视了一眼,便都禁不住捂住了嘴巴看着一脸愁苦模样的何昆。
何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随从,他赶忙也叫他们帮忙想。两个小随从也是想不出,满脸苦相求饶。
窦朗玉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何公子,你别急,慢慢想。何时想出来了都可以找我们。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窦朗玉拍了拍何昆的肩膀,便示意我们离开。
等走远了,傅夷光一脸狐疑,望着窦朗玉问道:“那下联到底是什么?”
窦朗玉高深莫测道,“你不会想知道。”
切,窦朗玉,是你自己不想说吧!
河岸这边的勾栏都搭建了出来,往来的游人更是多些。正巧,前头的花车队伍也朝这边慢慢移来。
花车游行是每年朝安七夕节日的必备活动。七辆花车上,各立着有真人三倍大小的仙女模样的彩灯。七位仙女的姿态相貌,各不相同。或凭栏远眺,或舞姿款摆,或手抱琵琶……其神态之生动,其动作之优美,堪比壁画里的飞天。
这仙人彩灯的制作权利每年都由城里的灯笼作坊投标而得。今年便是由傅家拔得头筹,傅家也确实掌管着朝安最大的灯笼作坊。
花车要围着洵河两岸游走一圈。每年此时,便会有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朝安,一睹花车游行的盛景。
花车队伍过处,人流如潮,锣鼓震天。那一派热闹喧腾的场景恐怕连宁化府都相比不上。
此时,我们一边往南走的人流与往北进的花车队伍碰个正着。避让不得,两股人流像漩涡一样将我们卷了进去。
熙熙攘攘中,我紧紧拽着刘嫡的手腕,大声道:“刘嫡,跟紧了!”
他艰难地回应我。拥挤的人潮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只得紧紧拽着刘嫡,想尽快从人潮里钻出去。待我憋着一口气,终于从人潮中钻出来时,身旁便只剩刘嫡,前头那两人,却不知被卷向了哪里。
我跟刘嫡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满头大汗。
刘嫡擦着额上的汗道:“朝安不大,一会儿应该就能再碰到一块儿。”
我点点头,瞧见那边的勾栏里好像正在演参军戏,便拉了刘嫡道:“刘嫡,我们去看参军戏吧!我们不走远,没准儿他们一会儿就走回来了。”
我同刘嫡打帘儿钻进了勾栏,里头果真是在演参军戏,我俩儿交了钱银,然而进里头之后却是连个空位儿都没有,只得远远站在后面,离得露台极远。虽则人多,却还是比较安静,露台上的人儿声音传得过来,我倒能听个真切。
台上正演着参军戏里有名的《三教论衡》,呆傻的参军角儿演得极生动,逗得台下的观众捧腹大笑。那油嘴滑舌的苍鹘角儿也不甘示弱,丰富的表情加之他让人无以反驳的回话,更是让我笑得嗓子都快哑了。
身旁刘嫡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刘嫡,你不喜欢看啊?”
“啊,不是,”刘嫡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去给你买杯饮子吧,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他们。”
“好吧,你去吧,我看你也是没心情在这儿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