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挂上树梢之时,阿娘他们坐着窦家的马车回来了。彼时嫂嫂刚刚准备好晚饭,我带着云吞在院子里玩耍。
阿娘乐呵呵的声音老远就从大门口传来,“赢了傅家夫人一两银子,真是让人解气!”
我忙去开了门,“阿娘,一两银子也这么欢喜啊?以前见你赢二两银子也没什么欢喜啊!”
阿娘拍了我一把,“你知道什么啊?我这是解气,可不是欢喜!”她又白了我一眼,“我这都不是为了你啊!”
阿爹摇摇头,摸着长须道:“诶,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阿爹嘴上说着,可面上却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他虽则平日教导我们不争不闹,但他还教导我们,万一真的要争,那就一定要争赢。所以阿娘这个爱争的人,这么多年来,吵架从来没输过,因为她从来不跟吵不过的人吵。
阿娘笑笑,摇摇摆摆地进了院子。见嫂嫂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便兀自捡了凳子委身坐下。
“来来来,云吞,一下午没见奶奶,想不想奶奶啊?”
阿哥将我拉到了一边,“子衿,你们怎么溜走了?你嫂嫂不喜欢热闹,我倒是晓得。你可是哪儿欢腾往哪儿钻的人。刘嫡还向我问你呢!”
我不想告诉阿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被孤零零地隔在了人群之外,便抬起手道:“诺,手烫到了。”
“哦?是中午烫的?子衿,你反应真慢啊。”
我皱着眉道:“阿哥,你都不问我疼不疼?”
阿哥大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自小怕疼怕得要命。一点儿疼都能嚷得整个东长街的人都知道。你这手上要是疼的话,我还用问才知道啊!”
我决定了,我要做个含蓄内敛的人。
饭桌上,阿娘似是突然想到一般,问道:“子衿,这白家的亲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今日这阵势你也是看到了。”
阿娘,这也是托你的福啊。我如今恐怕真是骑虎难下了。
“阿娘,你急什么,这张媒人不还没来催吗?”
阿娘放下了碗筷,“催?这可是你的婚事啊?你还要人家催?”她又抓起筷子,摇手道:“罢了,罢了,说了不管你的事儿了。”
然而事情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不过三日,张媒人便扣门而来。
嫂嫂备上了茶水点心,便带着云吞到别处玩耍。留得我和阿娘与张媒人在院子里漫谈。
张媒人道:“这也过了近半个月了,苏小姐啊,你可想好了没有?”
我看了看阿娘,她喝了一口茶,别过脸去。
我想了许久,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之所以想了这么久而没法儿答应这门亲事,不过就是我心里头不愿意嫁给白瑄罢了。然而,我若拒绝了这门亲事,怕是要成为朝安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并且,我怕,我害怕这真的是我最后的机会,或许,从此以后,我真的会孤独终老。
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盯着上面鸟栖竹叶纹。张媒人嗑着瓜子的脆响,在耳边啪啪作响。
她忽然停了下来,“这个,苏家小姐,你还是快些给个痛快话吧。虽然说白家人也不催,让你好好考虑。可是,你总不好让人白家二公子等太久吧,人家也老大不小的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
“子衿,子衿,快开门!”门口传来了刘嫡的声音,似乎还很急促。这大上午的,他不在家里好好温书,跑到我家是做什么?
我起身,看看一脸诧异的阿娘,“我先去开门。”
我快步走到门口打开大门,便见一脸焦急神色的刘嫡,他身后还有目光冷冷的窦朗玉,“你们这是怎么了?”
“有要紧的事儿找你!”刘嫡进得门来,窦朗玉也自觉地跟在他身后进去,我万分疑惑地关了门。转过身去,就瞧见刘嫡愣在院子,看着张媒人,回头一脸惋惜地看着我。
窦朗玉倒是不疾不徐朝我阿娘嫂嫂问好后,便问那坐在桌边穿着雪青色褙子的妇人可是张媒人。
阿娘点点头,“是啊,朗玉,这可不就是替白家来提亲的张冰人么!”
窦朗玉听后朝阿娘一点头,回身跟刘嫡对视了一眼,两人便一道朝我走来。
不好,这两人的表情都不大友好啊。我瞧见他俩有几分来势汹汹的派头,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刘嫡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子衿,我们有话跟你说。跟我们到屋里去。”
我甩开他的手,“在这里说不就好了?”
窦朗玉不由我分说,便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低声道:“你不会想在这里听到我们要说的事。”
我想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出来,然而不想他看起来瘦弱,力气却是极大。我抬眼瞪着他,他却只是淡淡别过脸去,没有看我。
“子衿,我们是为你好。”刘嫡说罢便跟着窦朗玉一道把我往房里拖去,经过那一脸惊疑的几人身旁时,刘嫡朝阿娘带着歉意笑道:“苏婶儿,我们跟子衿说些事儿,一会儿就好!”
两人将我拽进屋里,窦朗玉还转身将门给关上了。
我坐了下来,没好气道:“喂,就算咱们三个小时候玩得再好。你们两个大男人,跑到我闺房里来,好像不大好吧!”
刘嫡叹道:“子衿,如今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时候了。”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眉间有不忍之色浮现,“子衿,这事儿呢,你一会儿听后,不管多难受,可不要闹腾。我们是为你好的。”
“哎呀,刘嫡,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喝了一口茶,“你这样磨磨唧唧的,才叫我想要骂人呢!”
刘嫡回头看了一眼窦朗玉,道:“你说,还是我说?”
窦朗玉动了动嘴唇,准备开口,刘嫡又连忙叫他打住,“不行,朗玉,你说话太直接。万一子衿一下子受不了怎么办?还是我来说。”
唔,还有何事是我会受不了的。估摸窦朗玉也是这样想着,他甚是无语地看着刘嫡点点头。
刘嫡拉着一张凳子坐在我面前,咳了两声,才缓缓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有一个书友,他家的亲戚是宁化府的人。三天前我们谈论松树坡剿匪之事时,提到了宁化府的通判。他告诉我说白通判的二公子,也就是白瑄,在宁化府坊间有些关于他的传闻。他们白家在宁化府也是有权有势,白瑄本人也是俊逸非凡,可他已经二十有四,却还未成家,这就很是奇怪了。我一想这与你的终身大事有关,便托他在宁化府多打听打听。原来,这个白瑄他平日跟男子走得比较近,根本不近女色。宁化府凡是有些家世的大户都晓得这事儿,就不愿意把女儿嫁到白家。所以,白家才到外地找媳妇儿。子衿,你别急……”
刘嫡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起初我也是不信这些闲言碎语,但终究不放心。我又不能跟你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便告诉了朗玉。朗玉亲自去了趟宁化府,打着窦家做买卖的名号接触到了些宁化府的显贵,才知道,原来那个白家二公子真的养着好几个**呢。他好龙阳,而远女色的事情是真的。”
我喝了一口茶,不知为何,往日清甜的花茶竟让我喝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我强作淡定道:“所以,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
“白家二公子是个断袖,他娶你不过是为了掩人口舌。”窦朗玉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清清冷冷,没有起伏,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