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学利
继父不再年经,像家中那辆斑驳的马车,车轮碾压的沟沟壑壑不知何时悄悄地爬上他那本已沧桑的脸,一场大病后,继父只好丢下马鞭,从他痴痴凝望马车的眼神中我发现马车是他生命里的最后的风景。
继父出生在豫南平原,忽然间来云贵高原,之前的落差一时让他无所适从,但后来竟将马车赶得那么好,真让人难以置信,马刚买回时,我曾暗笑他,马都没牵过就想赶马车,嗤!村里那些赶车的老把式也劝他:“干点别的吧!马脾气你都摸不透,马若惊了,挺危险的!”(我家门口就是一条国道线)但继父说:“他妈不在了,我做瓦已落下了风湿,他三兄妹又念书,只要可以多挣点钱,苦点怕什么,慢慢学吧!”从此坎坷不平的路上又多了继父笨拙的赶车身影,随时都听得到他南腔北调的吆喝声,鞭子响起时,村人笑成一片,但他却毫不在意。
每天在睡梦里时就能听到继父驾车了,等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就把我和两个妹妹叫起来,该上学上学,该干活干活。双休日就吩咐我劈柴、放田水、割草等,由于那时迷迷糊糊地,难免做错事情,他就痛骂我,有一次,甚至把我追出了家门,大骂我没用!我咬牙切齿地说真不是他亲生的?他倒好,赶马车到县城没生意了,就可以偷懒,晒太阳摆龙门阵。怪不得他执意要去赶马车!心中忿然,所以我决定跟踪一下他,看看他悠闲的生活。
不知为何,那天继父的生意非常好,先是一个叫拉水泥,只见继父佝偻着腰,系着一个围裙吃力地搬着水泥。当水泥搬满后,继父从装马料的兜里拿出茶杯咕了一口凉茶,马车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艰难地前行着,马挣得吐白沫,肚腹下的皮带快要断了。由于上坡,继父也成了半匹马,一手执鞭,另一只手拼命地向上拉,远远望去他的脸上一层黄油,我想过去帮他,但他吩咐的活没干完,过去肯定又被他臭骂。
卸完水泥后,继父就成了个灰人,我想随便向他洒点水,他就会变成混凝体。当他从那人手中接过十五元钱时,我忽然觉得钱太好挣了!回来刚把马车停稳,又有一个人叫拉米,继父应着,慌忙前去并熄了刚点燃的烟,我以为他不会接的,他可连口气都没喘的呀!市管会的一个又在催他,可能是说马车不能停太久的,只见他脚步踉跄,不停地在间歇时抹汗,又满满拉了一车!拉米又挣了十元。看着继父在返回时疲惫的身影,那刻那地涌向脑际的却全是继父教训我的情景,他的钱我又能花到几文?同情像沙地上的水,渗透得无影无踪。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挣了二十五元钱,他应该会奖励一下自己吧,他居然只买了两个馒头,还跟老板娘要了杯水,老板娘不耐烦地咕哝了几句!那刻我暗笑他如葛朗台似的吝啬。那天继父回来后几乎瘫软了,竟然没有骂我。
一直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继父的马受了惊,把他摔得昏迷不醒,腿上缝了十针左右,我想他不会再去赶马了,谁曾想他只是随便惩罚了一下那匹马,又重操旧业。
现在妹夫接过了马鞭,年青力壮的他开始晒太阳、摆龙门阵,偶尔会和三五个马车夫玩玩牌,夕阳下山时又慢慢地赶着回家。我见了心中有种难言的滋味,妹夫和我商量买辆面包车,我说现在钱有点紧张,暂缓些时日吧,但他没等到我把钱攒够就让马车彻底“退休”了,那马凄冷地露宿在风雨中。
继父病后,还是叫我们用最好的草料喂马,他还用拐杖对着那废置的马车敲敲打打,我说敲什么呢?又用不着了,继父就去抚那马,那马温顺地看着他,仿佛它懂了继父的意思。
车轮吱吱呀呀的岁月至今仍印在梦里,太多的记忆就像马鞭甩出的脆响,早已植入了灵魂!马车是我读懂继父的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