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镇门,男孩带着两人穿街越巷,一路上兴高采烈的给二人讲着这里的风土人情,或是些琐事趣闻,竟似是将刚才庙门外的事忘了个精光,浑然没有半点后怕的神情。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准也乐意有这么个称职的向导,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可偏偏彭定自视甚高,对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情充耳不闻;而程启明虽然性子平和,但也不会把这些玩笑话放在心上。只在最初的时候,男孩自报家门,说自己无父无母,也不知自己多大了,只好以旁人给取的“小黑子”的外号当名字。他听完轻叹了一声,但也就没再说话了。
好在那叫小黑子的男孩似也不在乎无人搭理,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高兴起来就地打个滚,或是高唱几句山歌,空荡荡的街道上任由他撒欢耍宝,电闪雷鸣倒也成了他助兴的工具。
一行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小黑子正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直笑。
走在后面的程启明忽然停下步子,淡然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现在可否带我们去庄家了呢?”
小黑子也站住脚,回过头瞪大眼睛一脸茫然,似是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启明见他装糊涂,只得指着路边一家酒楼的招牌,点明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我们刚才已经来过了,镇上难不成有两处同样的酒家。”
原来,这孩子盘算着这两人既然不认路,就干脆在城里七扭八拐的绕几个圈,到时候便可以借口多要些银子,而一路上那些说笑,也都是为了分散二人的注意力,可万万没想到,竟这么快就给瞧出来了。
他顿时脸一红,但嘴上却仍旧不肯认输,一本正经的说:“我可是一番好心,看你们是外地来的,带你们逛逛这里的景色,你们既然不乐意,早说就是了。”
程启明明知这是辩驳的借口,但只微微一笑,并不再争。
彭定却接过话,冷冷道:“银子白给你又不要,非要耍这种小聪明,还以为你多又骨气,原来也不过如此。”
小黑子被他抢白一句,又气又怒,踏前一步大声嚷道:“我虽然没钱,但也不随便受人施舍,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本事吃饭,是你们非求着让我带路,你既然这样说,银子还给你就是,我才不稀罕要呢。”说着,伸手就往怀里掏。
但还不待他将银子拿出来,半空中突然打了一个炸雷,滂沱大雨瞬息而至。
这雨来的好快,几乎来不及反应,便如瓢泼般落了下来。
眼瞧着三人就要被就要被淋湿,只见程启明双脚一点,纵身离地,从路旁的树上揪下三片嫩叶,随手往天空一抛,树叶陡然间增大了数倍,散着微微的青色光芒,悬在众人的头顶,任凭雨势再大,却半点也淋不到他们的身上。
小黑子一时看傻了眼,嘴巴张的老大,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头顶的那片树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物,双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喃语些什么。
忽然,他双腿一弯,冲着程启明倒头就拜,口中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程启明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忙将衣袖一摆,一股柔和之气随之而生,将男孩托了起来,这才道:“小兄弟,你我萍水相逢,我可不敢受你这样的大礼,至于拜师,更是万万当不起了。”
然而他无意中露了这一手,小黑子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如同着了魔似的,连连求道:“神仙师父,你行行好,就收我为徒吧,随便教我点真法什么的也好,你放心,我吃得苦,也一定听话……”
但任凭他怎么说,程启明都只是摇头不应。
而彭定在旁边又是一声冷笑,斜眼道:“你当我们正阳门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入门拜师么?纵使你资质再强上一倍,又岂能入的了正阳门下。”
“彭师弟,他只是个孩子,你又何必认真。”程启明忙打断他的话,目露责备神色。
彭定却装作没看见,仍旧道:“我说的哪里不对,他根本不是修真的材料,现在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趁早死了心,总好过以后天天做白日梦的强。”
程启明无奈摇了摇头,虽然觉得彭师弟未免太心高气傲,连一个无知孩童的话都放在心上。但他也知道这话倒虽然难听,倒也不假。
且不说正阳门乃是南泽执牛耳的显门耀宗,就是寻常的门派,在甄选弟子时都极为看重资质。这孩子虽然机警灵敏,但灵力在他身体四周散而不凝,可见连修真的第一步“纳灵”都难以做到,这样的根骨在寻常人中恐怕也得算是下下等了。说白了,就是不适宜修真。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刺耳,尤其对一个孩子来说,恐怕更是无益。
程启明扭头看去,果然见那孩子一声不吭的低着头,上齿紧咬下唇,一脸失望沮丧的神情。
他见之不忍,正想说什么开解一下。
没料到小黑子竟忽然抬起头嘿嘿笑了起来,好像刚才的那副表情都是装的一样,翻着白眼冲着他嚷道:“算了算了,本来也就是随便说说,我现在天天逍遥快活的,要真的去修真呀,恐怕闷也闷死了。”说完,他转过身指了指东面,“你们不是要去庄家嘛,走吧,我这就带你们去。”
程启明叹了一声,这孩子的心智确实高于常人,只是资质无法更改,实在可惜。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同彭定一起随着他朝着镇东而去。
好在钟灵镇并不大,虽然下着大雨,但只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瞧见不远处红墙青瓦错落有致,比其他民居大为不同,显然是豪门大院。待又穿过几条街道,两扇朱漆大门立刻映入眼帘,加上立在两旁的石狮子,颇为庄重。只是门上雕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实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显得有些古怪。
小黑子在门下站住脚,回身望着两人道:“这就是庄家大门了,行了,你们叫我帮的忙已经帮完了。”说完把手一摊,显然是等拿了银子好了事。
但谁知程启明却没理会,走上前敲了几下门环,这才对他说:“不急,你先随我进来。”原来他在途中忽然心生一念:这孩子既然无父无母,待会儿何不给庄家老爷说个情,就留他在府里做些杂役,也好过在外面流浪的强。
但小黑子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眯着眼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赖账不给吧。”
程启明笑笑,正要回答,一个小厮打开大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先看了眼小黑子,不禁面露不耐烦的神情,好在见另外二人衣着打扮不俗,还是客气的问道:“几位有何事?”
程启明走上前拱手道:“我们是正阳门天启真人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庄家老爷,劳烦通报。”
守门的小厮一听是正阳门的弟子,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哪里敢怠慢了,赶忙打开大门,将人往里面请,另又派人跑进内堂通报。
小黑子本还想要银子,见程启明和彭定竟然一下子都进了门,心想:莫非他们认为我不敢进去,所以真的要耍赖不给了?
其实要说起来,他自小在钟灵镇长大,不知道听了多少有关庄家的故事,所以和其他镇民一样,对庄家敬若神明,如今让他到庄府里面,就如同小妖进了神庙,倒真有几分惶恐。
但小黑子转念一想,既然是那家伙让自己随他进来的,就算惹了什么麻烦,也该他顶着。何况自己只是去讨应得的,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只是稍作迟疑,赶忙上前跟在程启明身后一同进去了。
看门的小厮见他穿的破破烂烂,不似正阳门的门人,倒像是街上的野孩子,可方才又亲眼见他与那两个正阳门弟子站在门口,所以也不好多问什么,引着三人往迎客堂而去。
庄家在钟灵镇苦心经营数千年,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代人,这宅邸自然也非同凡响,但凡三人所到之处,只见回廊环绕、布设精奇,无一不是不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的景致,让人直看花了眼。
一路上,也不知穿了几个门洞,最终到了一处花园的凉亭之中,此时只是初春,花园里却是百花怒放,更有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翩飞,竟丝毫不受暴雨的影响,好似夏日里一般。
小黑子哪里见过这种景象,他毕竟是个孩子,顿时玩心大起,见凉亭边的一朵艳丽的红花上落着只蝴蝶,伸手便想去抓。
但他的手刚要碰到蝴蝶翅膀,脑子忽然传来“嗡”的一声响,如同有谁在耳边高声尖叫一般。他被这声音吓的一哆嗦,手自然而然的缩了回来,而当手离开蝴蝶的近旁时,那声音如同来时那般突然,凭空又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小黑子不禁觉得稀奇,“难不成是这蝴蝶搞的鬼?”他心里这么想着,便又朝着那朵红花看了眼。
然而凉亭边,红花依旧艳丽,却没瞧见蝴蝶的影子,不仅如此,他放眼望去,整个花园的蝴蝶竟也一起消失。
正当他想再仔细看看,前方忽然传来豪迈的笑声,让人听了都觉得精神一阵。
紧接着,便听到一个略显苍老却嘹亮的声音:“难怪今天早晨我房门口有好几只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原来有贵客临门,老夫失迎了。”
只见从在花园尽头的屏风后走出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凉亭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