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你终于来啦！”
小慧看见我，激动的跑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梁以慧，我的室友，一个外表白净纤瘦，令人怜爱的姑娘，我叫她小慧。她是我们班的双学位高才生，同时选修了景观设计和森林病虫防害两个专业，整个大学四年，除了睡觉的时候我能见到她回来，大部分时间，她都泡在教室，自习室和实验室，就算难得休息，她也会去野外采集标本，或者陪我在宿舍一起看书。我们学校是双人间，宅在宿舍看书的我，享有了这个小房间最充分的使用权。
我的大学时代泡在各种社科心心理哲史类书籍里，对本专业的热情，并不高。对自己在学业上的要求也仅仅是及格就好。在别人研究着如何搭配植物来造景会比较美观的时候，我却对这种形式主义的设计不屑一顾，每次交作业的时候，文字设计说明和图表总是比设计图要多。我的老师觉得我是偷懒，不去练习如何把想法用设计表现出来，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懂与人沟通。而我却藐视他的能力，认为他做的方案无法解决一些本质问题。比如，再美丽和谐的公园都无法从根本上消除人们之间的代沟。
我时常觉得自己选错了专业，也常常向小慧抱怨，她总是对我说：
“如果觉得无聊，那就陪我去爬山吧，去看妈妈。”
小慧继承了她去世的母亲对工作的专注和热情，她并不像江树林在专业上那么天赋异禀，但是她拥有的天赋是超出常人的毅力。四年里，不知多少个晚上，我总是夜半惊醒，看见她裹着一件小毛衣坐在昏暗的充电小台灯前复习。
“不用我介绍了吧，梁以慧，我的助理，你的同学。”
江树林此时显得和蔼可亲多了，也许是为了在不知情人面前掩饰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是在念研究生吗？”
我问小慧。
“是的，我同时在江教授这里工作。”
这时，江树林一反常态的站了起来，像个遛鸟的老头子似的晃晃悠悠的向门口走去。
“你们慢慢聊啊，我出去有点事儿，梁以慧，出去把门带好。”
说完，他离开了。
我见他走远，便匆忙把小慧拉走，离开了办公室，去了附近一处僻静的小林子里。我忧心忡忡的问她：
“小慧，你也被监视了？”
“监视？”
“你们研究的东西..是国家机密吧？”
小慧突然低下了头，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每次，我都知道她是有心事要对我说。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些疑点吗，果真如此..我是冲着解开这些谜团来江教授这里工作的。直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我好害怕..”
说完，她抬起头，真诚的望着我，拽住我的手，情绪激动的对我说：
“小秋，你来江教授这儿吧，和我一起！”
我对她的提议感到诧异，冷静了几秒钟，婉转回绝了她。
“我不能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你了解我的，我不是一个有耐心做研究的人，也没有你那么强的能力。倒是你，害怕什么呢？”
小慧有点恍惚，她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向我娓娓道来。
“..你们正常人..不会懂我的世界，那是个寒冷彻骨的世界，没有爱，没有自信，没有自由，被命运的枷锁死死的扼住，绝望，孤独，荒凉。开始，我只会自怨自怜，乞求别人来爱我。可是，没有人能给我足够的爱。我恨过我的父亲，是他改变了我的母亲，我也恨过我的母亲，是她把我丢给这样的命运。但是恨只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里，无法自拔。于是我就开始玩儿了命的学习..我引以为豪的专业知识，曾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来源，每当我感到寒冷与恐惧的时候，我就会躲进自己建造的堡垒里..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我还以为我的堡垒足够抵御一辈子的寒冷..没想到..”
她突然抽泣起来，却又死死的克制住将要掉下来的泪水，稍稍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
“..不久之前..我幸幸苦苦铸造的堡垒..崩..崩塌了..”
小慧的眼泪决堤而下..我像以前一样抱住她的脑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
“我..我好..好害怕..好..好害..害怕..过去..那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又回到原点..我又开始恨我的父母..好难受..难受..”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咀嚼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在我怀里挣扎，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没有..小慧很棒.。。小慧很了不起的，只有小慧能在一个月之内把整本植物学背下来，这种能力不是谁都拥有的..”
看来我不是很会安慰人，说完这句话，她哭的更厉害了。
“没有用..都没有用..我现在..只有你..只有你..不要离开我..”
说实话，虽然和小慧做了4年朋友，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直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我在江树林这里工作。
“..是我..是我向江教授推荐你来的，你不要怪他..”
“可是他要挟我！”
“他只是..把最坏的情况，用自己的方式，说给了你听..参与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要签一份特殊的保密协议..的确，我们所有人都在监视范围内..”
“那名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没有在项目组里，为什么也监视？”
五秒沉默，事有蹊跷。
“其实..你早就被列入项目组成员了。”
“什..什么？”
我惊讶的程度，不比一个孩子得知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要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慧安静了下来，和我提起一件旧事。
“还记得你大三那年的结业设计吗？”
“让我想想..呃，内容太多了不大记得细节了，怎么了？”
“小秋，你的那份结业设计..和如今的江城，相似程度达到了90%！”
..
时间回到了一年前，那时的我，因为公然在课堂上顶撞专业课老师，与他结下了矛盾。于是那一年的专业课，我是自学的。结业设计的选题自定，为了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我特意自编了一个庞大又奇特的选题，内容是，规划设计一个可以增强人们之间互相理解的小城镇。为了设计这个“乌托邦”似的小城镇，我拟了厚厚一本近1厘米厚的资料。其中大部分，和我的专业景观设计无关，我甚至制定了一整套小镇的法律法规，梳理了小镇的经济结构，还为这个小城镇拟定了发展计划。最后，关于这个小城镇效果图，只出了一张，还是封底。
原本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才华让那个专业课老师甘拜下风，可是，没想到他只在我的方案书上批了一句话。
“不切实际，毫不可行，建议改行做游戏。”
当时，我气的冲进了他的办公室，在所有老师的面前大声的讽刺他是个“没有人文关怀的形式主义园匠”。之后，出乎意料的是，我的专业课成绩居然拿了A。然而我并不认为是自己胜利了，我的确太冲动了，那个A更像是老师对我的反讽。
“小秋，你的那个方案..简直就是一个预言..”
眼前，这个在我印象中无比自信的姑娘，正仰望着我，眼神中第一次显露出一丝崇拜，伴随着她挥之不去的惶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