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说,树是会迁徙的,我还不信。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脑子不灵活了,只记的些死的,很难接受什么新鲜事物了。其实我比其他人好多了,活了大半辈子了,至少,没少见识过,年轻的时候,更没少胡思乱想过,还是有那个资本和年轻人扯扯淡的。记得你爷爷还在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也有过类似你这种的想法,那时候觉得自己很牛,别人解不了的诡局,自己就算扯张白纸抱本天书,都能琢磨明白个缘由,这不是天才是什么。呵呵,可是啊,就算我再怎么个天才法儿,也不可能意料到这种情况,这简直就是要我相信石头是会说话的..”
江树林用他那双布满褶皱的苍老的手遮住了脸,袒露出自己的心声。他苦笑,也嘲笑着自己,将大半辈子都咀嚼了一遍,然后当作毫不值钱的废物残渣吐了出去。作为一个靠着对某个领域的天赋,深爱和专业带来的自信而活着的半百老人,他一定在无数个自卑的时刻都用自己在这个领域绝对的地位所带来的荣耀给自己打气。但是如今,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重大的转折,一场前所未有的认知风暴摧毁了他幸幸苦苦构建起来的世界观,价值观,甚至人生观。他高耸的的自尊冰山已经融出了灰暗的火山口,连一口反击的烟尘都吐不出来。惶恐,迷茫,不安与焦躁像蚂蝗一样爬满他干燥的皮囊,继续吸食他剩余的体液。他的灵魂,在饥渴中渴望着,被哪怕一滴希望的清泉灌溉。
然而我的出现,对他来说既是那清泉,亦是毒液。他迫切的想从我这里获得解救自己出迷局的线索,却不敢向前一步,不敢面对自己,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对爷爷犯下的罪。
“教授,病原体找到了吗?”
我不想继续看着这个年老沧桑的人继续自卑下去,于是打断了他无止境的坠落。没想到他带着残破的苦笑呵呵的摇了摇头。
“病原体..呵呵..哪有什么病原体,有的话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寸步难行..”
“但是媒体上都是那么说的啊?”
“叶小秋,我和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说给第三个人啊。”
江树林突然从浑噩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神色慌张的盯着我说。
“嗯。”
我咬紧了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们实验室这次研究成果的真实情况除了对政府派来的直接领导人汇报,对其他各界都是统一用病毒这套说法汇报的,这是机密..”
他的瞳孔随着越来越轻的声音慢慢放大,犹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将我吸进去。这句话本身就是个牢笼,凡是听了的人,都已入了这个局,无法再脱身了。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指出的那些疑点,其实我们都清楚,政府的人比我们更清楚,他们正在从各方面调查这次灾难的原因,我们研究所进行的研究并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最能被普通老百姓理解接受的,所以我们理所当然的承担了这次国家危机公关。病毒,是不存在的,如果有强大到能够感染所有种类的植物的病毒的话,那这个世界很快就会灭亡了,但现实是,除了江城,其他城市的植物,都安然无恙,你知道这件事中最让人恐惧的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那天你走之前,我的助理给我看了一封电邮,是参与这次研究的一位美国专家发来的,里面的视频是他实验室做的实验结果,他把枯死的标本带回了美国,原本是打算用STEHM对标本进行元素分析的,结果你猜怎样?”
“STEHM是什么?”
“世界上最强大的显微镜,全称是扫描透射电子全息显微镜,分辨率相当于人类正常视力的2000万倍,分析能力很强的显微镜。”
他继续说道:
“分析结果是,枯死植物的元素成分中,尤其是皮质部分,碳的比例达到了90%以上!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碳元素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金字塔式排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钻..钻石?!”
“没错!那些枯死植物的皮质内,不规则分布着我们肉眼看不到的钻石!”
江树林激动的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手,但他无法放开了大声说话,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听到的,都是国家级别的机密。
“嘘..”
他疑神疑鬼的左右看看,接着用手罩着嘴,悄悄的对我说:
“我现在时刻都被人监视着。”
“什么?!那我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是也被列入监视范围了?!”
没想到这老头居然主动拖我下水,我不由得和他急了起来,结果他问我:
“叶小秋,你研究生没有考上是不是?”
“哎?您怎么问起这个?是的..因为,英语成绩拖了后腿..”
“那你植物学考了多少分?”
“352。”
“嗯,那你现在有工作吗?”
“刚..辞职了..。”
“为什么?不喜欢?”
“公司要去外地发展,我不想去就..”
“那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们的研究缺一个助理,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
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那笑容很得意,仿佛我是瓮中之鳖:
“从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的那一天,说出那些奇怪的话起,上头就已经派人盯着你了,你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你是定时炸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日常中所有的个人行为都被记录在案了,你的档案,你的过去,你的通讯,你的行踪,包括你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们都知道。”
听完江树林坦然的陈述,我感到背脊隐隐发凉,浑身不自在,心里莫名的睁开了好几百只眼睛,它们像眼前这个男人一般盯着我,让人发毛。
“那为什么是我?网络上的闲言碎语多的去了,你们为什么选我?”
江树林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沉默了许久。他望着渐渐沉落天际的夕阳,缓缓的道出一句话:
“不是我们选的你,这只是我个人的决定。”
夕阳将最后的光辉折射进大气层,刹那间的黑暗后,天空渐渐回亮起来,不是因为月亮升起来了,只是因为人眼的瞳孔主动调整了大小,为了在黑夜里,寻找光明。
“我必须得接受这个任务吗?”
“你一定会接受的。”
说完,他递给我一份表格,是一份名单,我清楚地看见这些名单上的6个人的名字,分别是:
叶小秋
梁以慧
陈苏然
唐锦发
翁新城
张新宇
“这?!这是什么?!”
一堵迎面而来的墙堵住了我内心的出口,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过去日子里的每分每秒,我都活在虚假的自由之中,还以为辞掉工作就会随心所欲了呢,简直是个笑话。
“这几个人也被监视了。”
江树林淡淡的说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有你的家人。”
“你们!”
“不过你放心,他们并不知道,只要不知道,日子就还会和以往一样正常,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配合,那么,他们的生活可能会感到些许不自在了,人是一种很自作多情的生物,都以为隐私权是珍贵的东西,但其实,监视只是一种手段,只是为了让人感到不自在,你说是吗?”
我攥紧了拳头,很想揍过去,我早该想到,这个当年用律师辩护把自己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的男人不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本性。
“你怎么可以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逼我..”
“我是在帮你,你是个好奇心太重的人,那本身就是你的牢笼,除非,你把这个牢笼武装为自己的武器。虽然你不理解,但未来你会感谢我的。哦,对了,梁以慧是你同学吧?”
“是,怎样?”
他按了桌上的电话,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句话,很快,几秒钟后,门开了。
“教授,您找我?”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研究员推门而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卷曲的长头发,白嫩细腻的皮肤,敏感多情的眼睛..
“小慧?!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