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初九,黄历上说,大利西方,宜出行,忌沐浴、忌宴请。
尹家已经张灯结彩,光是大红灯笼就定制了88个,花枝招展地挂在三进院子的中轴线上,跟过年一样热闹。
庭院也洒水清扫一新,庭中花草树木皆精心修剪,营造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枯枝败叶积满了一推车,似乎有种更新换代的前奏。
下人老陈正清扫着枯枝,半点没注意到脚下的情况,不留神踏在一片****的叶子上,脚下一滑向后跌去,却撞在一个坚实的臂膀上,像是撞到了一堵墙。
老陈回身一看,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戴着遮沿帽的工人,他们是来运送食物的。
老爷爱吃河鲜,除了市场上能当时买到的,像鲥鱼、大闸蟹等不易保存的鲜味,便早三四天买入冷库,等到出关当日一气运送到尹府。
老陈虽然是下人,但面对这些更低的散工倒是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明明是自己的失误,却不耐烦地骂道:“干嘛,不长眼睛啊。”
那工人也没反驳,只是唯唯诺诺地答道:“是,对不起。”
老陈气也出了,也不追究,那工人却从他身边穿过。老陈突然一愣,这副身形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等,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工人突然停下,不再说话,老陈也狐疑地打量着对方。时间仿佛停住,对方越是不动,老陈却越觉得危险。
老陈吓了一跳,工人却突然动了,回身揭掉遮沿帽说道:“对啊,大家都说我像黄晓明了。”
一张刀疤脸出现在了眼前,嘴角还有一颗大痦子,老陈一阵恶心,忍不住退后三步,靠,居然遇到一个非主流。
这只是早晨的一个插曲,工人依旧鱼贯而入,把一箱箱冰鲜搬进厨房。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老陈却不禁感叹,如今二小少爷离家未归,大少爷又与二少爷交恶,这顿出关大宴怕是吃不安稳啰。
日晷指向午时,“阴阳家”其他支脉和一众宾客便早早等在了最后一进院子的园子里。尹墨白当中一站,尹墨海、尹墨峰分立两边,规规矩矩地对着石壁一鞠,朗声道:“吉时已到,恭迎父亲功成出关。”
尹家院子依山而建,没想到竟然在山中挖了一间石室,以断龙石做门,作为修炼的密室。
三人声如洪钟,但断龙石却一点响动没有。尹墨白一愣,又说了一遍:“吉时已到,恭迎父亲功成出关。”
老头子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他心念一动,上前扭动了断龙石旁的旋钮,偌大的石头这才缓缓升起,露出一间黢黑的石室来。
三兄弟走近一看,鹤发童颜的尹横正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露出一张安详平和的脸。
三人呼吸都是一滞,却见尹横打了个呼噜,这才长舒一口气。
尹墨峰又唤了一遍,尹横慢慢张开眼睛,颇有些不耐地说道:“吵我睡觉干嘛?”
尹墨白脸色一阵发白,小心提醒道:“父亲,今日是你出关的大日子。”
“这么快就到了。行,等我出去。”
尹墨峰也小心翼翼问道:“父亲闭关半年,想来神功应该成了吧。”
尹横这才伸了个懒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哦,应该可能差不多吧。”
他与尹墨白也是面面相觑,什么叫应该可能差不多。
主角登场,宾客也分桌落座。尹横也不做梳洗,大喇喇地坐在主位,叫道:“可饿坏我了,快把吃的端上来。”
最先上桌的是一盘红澄澄的大闸蟹。ZJ毗邻JS,而JS阳澄湖的大闸蟹味甲天下,因此尹家众人都是老饕,爱蟹如狂。
而一盘闸蟹之中,那只最大的怕是近5两,堪称蟹王。尹墨白代替家主之位半年,平时也习惯了多吃多占,一时忘了场合,一筷子向蟹王夹去。却发现另有一支筷子停在蟹王头上,两对筷子几乎同时到达。
尹墨白抬眼望去,那双筷子的主人竟是父亲尹横。
尹横淡淡一笑:“墨白倒是当仁不让啊。”
尹墨白一怔,顿时想到,如今父亲出关,家主的位子怕是要拱手相让了,有什么好处自己只能排第二位了。
他虽有不甘,此时也不便显露,皮笑肉不笑说道:“父亲说笑了,是我逾越了。”
尹横倒也不依不饶:“鸦有反哺之意,人嘛,也应该敬老尊贤。”
尹墨白也有些火气,自己这大半年兢兢业业打理尹家,这老头子居然一出来就是要自己退位让权的意思。
不禁不咸不淡地扔了一句:“鸦有反哺之意不错,但长辈有时也有让幼之礼。”
两人目光一对,空气里竟像凭空多了一阵火花。
两人目光相峙,尹横倒率先往椅背上一倒,粲然笑道:“说的也是,那这只大闸蟹你便拿去吧。”
话虽如此,尹墨白筷子停在半空,又哪敢自取。
尹横满脸漾笑,却有一种不露自威的气度,尹墨白却像定住一般,筷子也半步不敢上前。此时却有第三对筷子凑了上来,居然是尹天赐。
“爷爷和爹既然不要,那我就收下了。”
明眼人此时已经看出,这哪是争大闸蟹啊,明明是在暗着争家主之位。尹天赐这样不管不顾,别说连尹横与尹墨白眉头大蹙,尹墨海都看不下去了。
“想吃头蟹,就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尹墨海双筷齐出,一支已格住尹天赐,尹天赐只觉手指一麻,刚刚夹起的蟹已经掉落下去。
他骤然一震,反应也奇快,筷子陡然低了半寸,已经落在了蟹掉落的轨迹上。眼见着蟹就要落在双筷之间,一道电光却猛地窜出,尹墨海单筷直捣,将蟹整个串了起来。
“放肆。”尹墨白大喝一声,眼见着他跟父亲只是暗争,但胆大妄为的儿子却有把事情挑明的趋势,感觉止住越来越糟的态势。
他双筷如电,已经从尹墨海手里取走了蟹王,赔着笑说道:“蟹王之味,当然只有家主配享用,天赐年轻不懂事,父亲请不要介怀。”
此时尹天赐不但起了篡谋爷爷位子之心,就连对父亲也是颇有微词,正压抑着满腔怒火。
尹横却视若无睹,大咧咧地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主桌上的波澜就像一片落叶跌入湖面,涟漪一散,瞬间平复下去。其他桌的宾客也并未察觉到尹家的波涛暗涌。
尹天赐、尹墨白虽然各怀心思,面上却并不表露。菜过三巡,尹墨白拎起一只青花酒瓶,笑道:“有菜无酒,未免扫兴,父亲我敬你一杯。”
壶中另有乾坤,尹天赐也心领神会,“爷爷,我也陪您一杯。”
尹墨白默默斟满两杯酒,又倒上了尹横的一杯,却没人注意到他给自己和儿子倒酒时,其余四指是舒张的,给尹横斟酒时,拇指却暗暗压住了壶心。
尹横却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尹墨白见尹横一杯下肚,心头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老家伙,没品出这酒有异味吗?不是跟我争头蟹吗?这一次怕是你最后一次了。
正在此时,却听到院子外一阵大笑:“尹家摆宴,居然不请我,可别怪我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