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过尽,初雪飘至,琳琅阁在雪色下更显气派,天晴惺忪的睁开眼向窗外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当下便兴冲冲的跑至梅林,那儿已是茫茫霭雾寒气袭冬衣,皑皑皓雪铺满地。遥遥而望,胤礽在雪花飞舞的林间练着那精妙绝伦的凤羽扇,气势如鸿,幻影凌波,漫吞皓雪。他的发梢有点点雪花遗落,万年冰霜的脸上挂着认真之态。
天晴蹲下身子抽出一直紧捂在袖中的手,开始弹起琴来,她的双手早已被冰雪冻的通红,但是脸上却绽放着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那么寂寥与落寞,悠扬曼妙之声充斥整片梅林,漫天飘雪,白霜溶溶,弦音悠悠。
恰一缕琴声飘过来,胤礽寻声慢慢走过去,竟是她——天晴?!是了,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样飘逸如仙的身姿,又能有谁能弹出这样深入人心的曲调?!
只见天晴掩映在一棵梅花树下,她轻轻的拨动着琴弦,她绝世美眸中有着悲伤苍凉的神色,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她的身姿轻飘飘的看起来是那么单薄,周围很白,一身白衣长发散落的她融在雪色里,只有淡淡的花香氤氲着。
雪花飘撒,她整个人似乎都被白雪里那淡淡的轻雾笼罩着,每一处轮廓都美得有点虚幻,扶琴的手雪白如玉,像是焕发着晶莹的微光。
琴声低而徘徊,千折百转,在冷风里缭绕不去。她是有心事的,但凡有耳朵的人,都会被这琴声里的缱绻惆怅之意打动。
他记得初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在弹着一首曲子,只是此刻的曲子比起当初的要柔软得多,胤礽的心,温柔地牵动。
就在此时,此刻,此地,他忽然觉得宁静。
雪色里,琴声如酒人如玉,竟有说不出的宁静安详。雪色缭绕,琴声也缭绕,在淡淡弥漫的梅花香里,一转一折都动人心弦。不知名的温柔气息,在四周轻轻浮动。
天晴眸光一闪,原是胤礽,他身着蓝色华锦,外罩坎肩,顾盼之间,威仪自现。轻轻道:“你来了?”
胤礽只见她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弱不胜衣,见了自己也并无惊讶,只是微微眯着眼,那样子,无邪而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听说你好些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笑着道:“嗯,出来散散心,这寒冬的雪景真的很美”
胤礽信步向她走来,温温的道“你的琴声更美,能不能为我再奏一曲?”悲伤地欢快的悠扬的,只要是她弹奏的,就好。
她的笑僵在脸上,一颗心因他的话而急速变冷。雪花拍打在她的脸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低眸沉吟了半响,无声的点了点头。
琴声再起,清婉悠扬的曲调,使人如临山涧如饮山泉般,胤礽完全被震住,屏息凝神,生怕漏过一丝一毫。若她的模样是他倾慕的初衷,那么,她的琴声便是将他的心彻底虏获的根源。不为琴音的动听,只为透过琴音所表达的内心带给他的震撼,因为这倾世一曲所表达的对生命的诠释。悠扬中透出一丝悲伤,绝望中却又带着顽强,平静中有着纠结,挣扎中回复淡然。
只是,一曲终会了。
他睁开双目,凝视着她道:“飘雪,过几****便要启程回宫,我想带上你,那样才可以保你周全,你也可以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胤礽的声音很低沉,却清晰的萦绕在她耳边。
进宫?真的如了北冥玄的意,他竟这么快就要带她进宫?可她竟无意中有一丝抗拒,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她的心会痛?当真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心里还不曾放下他吗?
天晴微愣之后,看着他走近,之间相隔的距离一点点缩短,转眸对上她认真的眼神,不由得一阵恍惚,这眼神……好熟悉!
他优雅的坐在他旁边,他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冰凉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怔,不由自主得便往后缩,躲开了他的手,转过神道:“我只怕我会不适应”,
胤礽怔怔的望着她,神色复杂,目光中划过一丝浓浓的悲伤,只瞬间已被隐藏。在他心中,她是唯一,即使她的眼中不曾有他。可他只想她能陪在他身边,抚平她多日来的忧伤。温温道:“有我在,你无须顾虑太多。”
“如果哪天你因我而死?你会····?”
他用很肯定的语气与坚定的目光回答道:“为爱的人而死是幸福的,为你这样的幸福对我也是一种成全。”
天晴倔强的抬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直到双眼干涩,双眸无光。听她低喃道:“值得吗?”
他握住她的手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为你我愿意做永远付出的那一个。”天晴很紧张,交握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关节泛白,可以清楚的瞧见她的眸子已无初时的漠然,至少她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排斥她了。
他倏然侧首用犀利的眸子盯着她半晌,“你答应了吗?”
“嗯”既然已经决定这样做了,就该先放弃杂念,可是她是真的害怕入了宫,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没办法控制,他的情越深,她的不忍变多一份,他伤的越重,他的痛便增一分,她怕她终会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天晴凝眸而望,影子渐长递寒,风飘袂。天晴的回忆如泉涌入脑海,在这下雪的日子,北冥玄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想她,他曾说过,要她陪着他,可瑶仙山之举,着实看不出她在他心里到底有几分重量,那一句话现在看来只是一句缥缈的承诺而已。眼中的光彩由最初的期待转为黯淡失望,可她依旧痴痴凝望。
夜迢迢,雪花舞飞絮,吊影苍波锁窗明。此刻北冥玄面无表情的坐在正大光明殿之中,他垂目不语,只静静的端起茶盅饮着清茶,
紫嫣在堂下十指拨动,琴声起。只因抚琴人心境的不同,而同样的曲调,却没有了往日的轻快悠扬,琴音中带着一丝哀怨,和着绵绵的雪花,听起来竟十分伤感。
紫嫣望着北冥玄的目光中有着无法掩饰的落寞“殿主有心事?是因为那天瑶仙山发生的事?是因为天晴···”
北冥玄听到天晴的名字时,眸光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本来以为只要压制自己不要想,就可以坦然的面对接下来的复仇计划,可经紫嫣这一提醒,他对她造成的伤害赫然眼前,那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痛,像无数的钢针突然扎进了心尖。但是他早已习惯收敛自己的情绪,瞬间便恢复一贯冷漠的面容,出口的声音冷冽无比:“紫嫣!你以前从来就不会过问我的心思,你便已心领神会,可是如今你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心底防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付出代价的,若有下次,杀,无,赦!”
紫嫣身子一怔,她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浓浓杀气,走至桌旁,只是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淡淡地问了一句:“我只是担心殿主,并非故意想试探殿主的心思,殿主当真舍得她?”
北冥玄端着茶杯的手有着片刻的停顿,扬起一抹苦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这么舍不得过。
北冥玄举步走向窗台,眸光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瞬间便恢复如初道:“我想这就是复仇所应该付出的代价吧,既然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复仇,那我就不能再奢望其他,既无奢望,也就无所谓舍不舍得了,”冰冷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他背对着她,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弥漫在空中的哀伤让她难以呼吸。
缓了一会后仰天叹道:“好了不要再为了她而忘记自己的身份跟使命了”,声音虽一如往常,话语中却夹杂着浓烈的警告意味。他一口饮尽,洗去了他喉咙里的干燥之火。
殿主对她的感情似乎很深,却又似乎极远;为什么允许她擅闯禁地,为什么又要置她于危险之境?为什么在她命悬一线时他又要出手救她?为什么还会让她被东鸾谨带走?若说不喜欢,却又会为她如此心急?
紫嫣应了一声,随即退下。
入夜,北冥玄信步走了出去,雪夜里的北冥殿,异常安静。殿中的亭台楼阁,小桥曲水,在柔美的雪光映照之下,仿如绝美的幻境,妙不可言。而北冥玄却无心观赏,只因失了执手之人,再美的景色到他眼里也不过是一片灰白。
不知不觉已走遍了半个王府,北冥玄不由自主地踏进樱花阁,休憩在凤雕木床上,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她的身影。自她离开后,他每晚都会来这里,在这里,他曾费劲内力,日夜敷药,只为她能醒来,而她也曾倾身相付,极尽妖娆,与他恩爱缠绵。她的笑,她的伤,日夜都困扰着他,让他无法成眠,尤其那一声“我恨你”,令他心痛到窒息。
他以为他恨她,所以才那么绝情的为她选了一条极不情愿的路,他以为看到她的挣扎与痛心,他会感到一丝畅然,可是原来他更爱她,爱到绝望,辗转反侧,不知她此时在做些什么,可曾如他这般,为她难以成眠?
北冥玄苦笑,她一定不会。她的身边,有以性命相护的胤礽,只有他北冥玄,一次又一次的伤了她。
那日在清凉阁他紧紧的拥吻住她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打算,下一次,若下一次他一定会克制自己,他一定将她推开。他从未想过自己那样意志不坚的人,当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那样甜蜜的吻令他无从抗拒,总想着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那****要送走她逼她喝下毒药的时候,却见她摊开手心中几块白釉的碎瓷。她极慢地抬头,那张同飘雪一模一样的脸纸般雪白,眼角却像流过泪的通红。走近才看到,她握着瓷片的手指被割出疏导口子,他皱眉正要开口,她却惨淡一笑,将一块似杯底的厚瓷放在他面前:“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可是被我不小心打碎了。”话罢急步而去。他愣了愣,微微低头,目光投向那隐有碎纹的杯底,是一个不太正常的圆,却能清楚看到正中的刻字,那是他的生辰。
想起她受伤的那些日子,他们执手相望,漫步夕阳,那些美好的时光,一去不返。而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是她的身世之故,仰或是他的执念之错?他已说不清楚。
只是从前不能想也不愿想的那些事,闲杂却一幕一幕全浮上来,关于她,无论如何否认,他总记得清楚,清楚到烦乱疼痛,所以他才那样不愿想起她,即使心里明白已经将她作为棋子送走了,就不该再想。
可抬眼看这樱花阁,她从前居住的地方,书桌前的花梨木宫椅她常常坐在那里发呆,屏风前的竹木架她常常坐在那里弹琴,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在眼前徘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即使心里明明知道她已离开了。
他从不曾细想她之于他究竟是什么,这一刻却蓦然惶恐。也许自他遇见她,教她练琴,她便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像他的两只手,当她在他身边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一旦意识到她已不在身旁,就像突然被砍掉手臂。
披衣起床,看窗外新月如钩,他紧紧握住那片瓷,锋利的缺角刺破他手掌,血迹染上白釉,似特意点上的几朵红梅。像失掉所有力气,他扶住她还在时常坐的花梨木椅背。这里再不会出现她的身影、好听的笑声,还有哪些停留在他身上的温软眼液,再也没有了。
在他坠崖的那日起,他便已经发誓若能活着将收起所有的伤痛,用仅剩的生命即使便为魔鬼也要疯狂的复仇,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品尝到什么叫痛,什么叫悔,
可是如今他在惋惜什么?他还在留恋什么?一切的感伤都应该随着他的复仇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