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瞪着眼睛瞪了一夜,这一夜,顾易宸没有回家。可笑的是,从前对于跟他同床睡觉的这件事我千般推阻,如今反倒真的一个人了,却又止不住地怀念那方宽阔的胸膛,那个温暖的怀抱,那喷洒在颈间痒痒的气息。
餐厅的饭桌上还摆着浓艳的菜肴,一只火鸡安安静静地搁在中间,这些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已然冰冷。
白色圣诞夜,原来白色除了纯净美好以外,它还是无情色。
我怔怔地看着顾易宸大步离我远去,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应该追上去,然而脚步还没有迈出去,我就被关殊拉住。他说:“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我故作平静地说:“你放开我。”
他很固执:“我不放。”
我快哭了:“你放开我啊,我要去找顾易宸,要跟他解释清楚,我……”
他忽然松开了手,冷冷地说:“跟他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要是爱你你就不需要解释,还是你要去跟他解释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他,他看到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我一厢情愿,都是因为我爱你!”
他说这话时几乎是用吼的,吼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心里也嗡嗡作响。关殊他说他爱我,这个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七年前的关殊要是能够对我说一句等我,三个月前回国的关殊要是能够对我说一句爱我,这或许就是另一个故事。但现在,顾易宸已然横亘在我和关殊之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我擦了擦眼睛,有大片的水泽肆虐。我说:“关殊,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觉得,我不能让事情再坏下去。”
然而我回到家里,灯是亮的,饭菜是温热的,我期盼已久的烤火鸡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之前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顾易宸很无奈地在家里摆上了圣诞节的各种装潢,家里一切都很齐全,唯独顾易宸不在。他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我已经在落地窗前站了半个小时。上次站在这里看夜景,我对我身旁的人说:“这面落地窗简直棒得不行了,视野和方向好得没话说,而且十分大气。”此时的我却十分痛恨这样巨大的窗子,它越是巨大,就越衬托出我一个人的孤单寂寥。我想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孤单寂寥的啊,后来怎么不孤单了呢?是顾易宸他强行进入了我的生活,破开了我心上的坚冰。
昨夜还在飘雪,如今却已放晴。
顾易宸,我得把他找回来。
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他的公司,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此番我一路刷脸,顺风顺水就抵达顾易宸的办公室。
程助理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接我,似乎对于我的到来毫不惊讶。我说:“顾易宸在哪儿?”
他说:“顾总两个小时前,坐上了去美国的航班,出差两个星期。”
我冷笑道:“你们公司出公务找不到人了是不是?需要他亲自出马?另外你这个助理怎么当的,他去出差不需要带你去?”
程助理好脾气地解释道:“美国这趟确实不算重大的生意,公司原本是安排一个副总前去的,但是昨晚顾先生突然来了公司,一个人在办公室呆了一晚上,一大早就说要改行程去美国。”
我说:“你让我进去看看。”
顾易宸真的不在,偌大的办公室与我上次过来见到的样子别无二致,桌子上整整齐齐,看不出来他在这儿呆了一晚上。
我站在桌子前出了一会儿神,直到程助理出声唤回我:“太太,有件事我觉得需要让您知道。”
我回头,看见他面色有些凝重。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说:“这支录音笔是昨天有人寄给顾先生的,一分钟的语音内容,他听了不下十分钟。随后晚上他反常的举动,我觉得可能与这里面的内容有关,或者可能与您有关。”
我怔怔地接过录音笔。
程助理接着说:“按理说顾先生的信件都是经由我的手整理过才会交予他查看,但这支笔却逃过了我的眼睛,被人直接送到了顾先生桌子上。”
我晃了晃手里的笔,说:“该不会你们公司出了奸细吧?”
他一本正经地答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商业间谍就算有,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个楼层来。但……”他斟酌道:“许氏的总经理昨天来过一趟。她是顾先生的同学,又是许氏千金,嗯,不瞒您说,她曾经对顾先生有过长期的追求,她确实是可以以公务为由进入顾先生的办公室。”
许氏千金,除了许宽我想不到别人。
许宽,她原来是可以自由出入顾易宸的办公室的。我忽然眼睛有些发涩,嘴角有些发苦。
我一路恍惚回到家里,还是点开了录音笔。
里面传出稳定的音波,看得出是支质量绝佳的录音笔。
录音笔说:“……你简直是疯了。”这似乎是我的声音,仅仅六个字,我听得不太明朗。
“疯了?不,我清醒得很。没有人比我更爱Chen,你看,我为了他可以放弃生命呢,而你,不过是爱他的钱。”这是许宽,听到这里我已经能够想出接下来录音笔里会传出什么声音,我握着笔的手指开始颤抖。
“我许宽看中的东西,没有人能够抢走。人也一样。得不到的,我宁愿毁灭。”
“哦,这样啊。我对顾易宸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其实让给你也无妨。可是我看你对他这么耿耿于怀,这突然燃起了我的斗志怎么办?你说你得不到的宁愿毁灭?那我就偏要抢走你爱的人,让他对我死心塌地再狠狠甩掉,扔了——也不给你。”
我整个人仿佛骤然跌入巨大的冰窟,一盆一盆的冰水似乎从头倾泻至脚趾。
扔了——也不给你,扔了也不给你,某时某刻,我居然能够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我无法想象顾易宸听到这些录音内容会是怎样的反应。
我按开手机给顾易宸播出电话,心里正如一团乱麻,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然而手机里传来毫无感情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了,他正在去往美国的飞机上。
这之后我每天早上会给顾易宸播一个电话,毫无意外,全是关机状态。他在美国出差怎么可能不用手机呢,随即我想到,他必定有不止一个手机号码。我忽然发现我对顾易宸的了解原来这样少得可怜,少到他将手机关了机,我便再也没有办法能够找到他。
顾易宸走的第五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喊住在门外探头探脑足足有半个小时的小金:“有事儿快说,你不需要干活么?想不想提前放假了?”
他嘿嘿一笑,进门道:“宁boss,您最近没事儿吧?”
我说:“我能有什么事儿,我看是你有事,赶紧说,忙着呢。”
他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您最近有些不对劲,热爱工作热爱得有点过了头,让我们这些小员工十分胆战心惊。我们都私下里讨论了来着,看您这样子活脱脱一个失恋少女。”
失恋?我恍然失笑,我都结婚两个月了,失什么恋?
我朝他摆摆手:“别搁这儿胡乱猜测,趁早把手上的活给干完,提前放年假。”
于是小金蹦蹦跳跳地走了,没一会儿又蹦回来:“那个宁boss……有客户说要见老板您。”
我咬着笔头看他:“圣诞节以后不接新单,我们公司的惯例你不知道么?”
他说:“这次不一样,看样子是个大客户。”
我继续咬着笔头:“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没有原则,唯利是图的人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小学的时候没学过么?”
他用手给我比划了个数目,我沉默了一会儿,推开椅子起身:“待我前去会会这个大客户再说。”
小金在身后吃吃地笑:“说好的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呢?”
我说:“妈的,这么大一块馅饼,我得给你们赚年终奖。”
小金连连点头,摆出三跪九叩的架势:“恭送皇上。”
但孟子他老人家说出“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样至高无上的道理,那它就绝对有自己的道理。因为等在会客厅里的大客户,不是别人,正是许宽。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低头摆弄着手机,看见我进来,才抬头冲我笑了笑:“宁小姐,又见面了。”
我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道:“你们工作室太没礼貌了吧,我进来这么半天也就一个女孩子给我端了这杯咖啡,想要见老板一面还要千呼万唤,啧啧啧,架子真大。”
我不动声色道:“我要是早知道是你,你连这杯咖啡都不会有。”
“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银铃似的声音充斥在我耳边,我紧紧握住袖子。
她笑完了,说:“听说Chen去了美国,圣诞节和元旦都不能陪你过了呢。”
我冷静地说:“许小姐,我想我们两个坐在这里要谈的应该是工作,而不是谈我的私人问题。”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眼底有一丝的兴奋:“你也知道是问题,你们之间终于出了问题,我真开心。我说过,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绝不会为了工作冷落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妻子,所以他在躲你,你不知道么?”
我说:“所以?”
她说:“所以他厌倦你了啊,宁小姐,你年纪轻轻就不要再没羞没臊地缠着他了,实在难看。”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许小姐,我真是佩服你大言不惭说这种话的勇气,可能我对于你们的过往不太了解,不清楚究竟是谁对顾易宸死缠烂打呢。另外,许小姐事务繁重,应该没有闲到操心我的家事吧?既然许小姐没有诚心要合作的意思,反倒是一副诚心要砸场子的样子,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了。”我顿了顿,补充道:“这杯咖啡算我请你,挺贵一杯呢。对了,我们的交情绝对没到我要请你喝咖啡的地步,我这儿家小业小的,许小姐以后若是有事没事来这儿蹭一杯咖啡,我也负担不起,你也有失颜面。”
说完,我转身就要离开,这时我听见她在我身后说:“你再怎么逞口舌之快,也不能改变你最终只能得到一张离婚协议书的结果。”
我不再理会,只让小金将这尊大神送了出去。
我重新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额角有些突突的疼,于是我站起来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许宽方才说的话我十分清楚就是用来摧垮我的意志的,但我确实没有办法做到全然不在意,至少她提到的“离婚协议书”我就挺在意。没有谁好好地愿意离婚,更何况我是那样的屈从于现状,我觉得我和顾易宸的婚姻关系长久以来维持得挺好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未来会维持得更好。
但现在,我一切都不再确定,甚至娜娜每递给我一封信件,我都恍恍惚惚地以为是从美国漂洋过海而来的离婚协议书。
我捧着茶杯盯着窗外出神,直到茶热变得茶凉,手机适时唱起歌来。
我瞅了一眼屏幕,依旧不是顾易宸,我叹口气,接起电话:“喂,我是宁可。”
电话里传来平和标准的女音:“宁小姐您好,我们这里是Y市第二人民医院。您的家属贺云清女士……”
贺云清,是我家奶奶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很有诗意?奶奶她传奇了一辈子,本就应该有一个不俗的名字来配。
我怔怔地接收着手机里传来的消息,手上的茶杯陡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