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十年前,关殊还没有离开我,十三岁的我天天追在十七岁的他后面说:“关殊哥哥,我要考上你上的那所高中。以后你上哪所大学,一定要告诉我,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说:“关殊哥哥,我以后不叫你关殊哥哥了,我就叫你关殊好不好?”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为什么?”
我红着脸但十分坚定地说:“听说哥哥和妹妹是不能在一起的。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了,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
他笑得更深了,说:“好,那我以后也不叫你可可妹妹了,我叫你宁可,好不好?”
我说:“好!”
我梦见了我们的婚礼,小熊在旋转音乐盒里跳着优雅的舞蹈,关殊揽着我随着音乐跳着华尔兹。雨水不适时地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跳舞的小熊摔在了地上,我听见关殊冰凉的声音说:“好久不见,宁可。”
我睁开眼睛,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外是漆黑的夜,夜凉如水。
我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夏岚发了条信息,将手机扔回床上。奶奶的房间传出轻微的鼾声,我放下心,披上外套溜出家门。
九月的天,凌晨四点,街道上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以外什么也没有。我裹紧外套,拖拖拉拉地走到金水桥上,夏岚一脸凶神恶煞地站在那里等我。
她神气地抄着手将我望着,说:“说吧,大半夜的不睡觉请朕出来有何事启奏?”
我扶着栏杆,看着远处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说:“关殊回来了。我睡不着了。”
“啥?”她没扶住栏杆,惊讶地险些摔倒。
我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干嘛啊你。怎么,这个消息难道比你这个花花太女要结婚的消息还要令人惊讶?”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我:“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实话我不能明白夏岚此时的兴奋究竟是因为什么,难不成她认为事到如今我同关殊还有可能?我想,若关殊在离开两年后回来,我们也许还有可能;甚至,在离开五年后回来都有可能。可是过了七年,七年后就连C市都从一个重工业城市变成了一个创新型的旅游城市,我还有什么理由站在原地等他,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啊,我等不了他了。
看着夏岚一副盼我好的眼神,我耐着性子回答她:“三天前。我去接我家老佛爷的时候,碰见他。”
我讲了与关殊重逢的经过,把夏岚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她说:“……你俩演偶像剧呢?”
“……”我瞪着她。
她说:“所以说,他一回来就为你买了八万块钱的衣服?”
我说:“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她说:“那本质上呢?”
我说:“从本质上说,这是一种较为复杂的借贷关系。我说了要还他,他却不肯把卡号给我。他说他现在是C市第一医院的心外专家,还把手机号给了我,让我有时间联系他。”
她说:“那他要你的手机号了么?”
我说:“好像没有。”
她说:“哦,明白了。他一方面想见你,一方面又想让你主动联系他。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我想了想,果然是这样,随即整个人都轻松了,八万块钱,我早晚会还给他的,我从来不欠他什么,以后也不会欠什么。
事情想通以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天边的朝霞一层一层地弥漫过来,我神清气爽地拉着疲惫不堪的夏岚坐在路边的小摊儿喝了一碗豆腐脑加胡辣汤两掺,吃了两根油条,给老佛爷打包了三个韭菜鸡蛋馅儿的包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夏岚回家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顿早餐是我付的钱。自打三天前商场出糗然后被关殊见义勇为,我就下定决心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可供交换的一般等价物,哪怕是下楼遛狗,万一狗狗在不该方便的地方方便了呢交罚款这种事也是时常发生的,不过好在我家没养狗。
一路胡思乱想着走到楼下,忽然有人叫住了我,我循声望去,便瞧见关殊半靠在路灯下将我望着。
我走过去,说:“嘿你来得正好,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上楼取钱还你。”
他轻笑一声,新生的晨光刚好落在他脸上,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七年前,他好像还是那个疼爱我的邻家哥哥。他说:“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家住在这里的?”
我说:“咦?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儿的?”
他勾起嘴角,说:“是奶奶告诉我的。”
我说:“那是我奶奶,你别叫得跟你奶奶一样。”
他不置可否,说:“你就不好奇我是什么时候跟奶奶见面的?”
我说:“都说了不是你奶奶。”顿了顿,又说:“你俩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他这次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叫了奶奶十九年的奶奶,现在怎么就不能叫了?”
我定定地望着他,平静地说:“因为,你错过了整整七年。”
我在等他回应我,他却只是看着我,眉眼间的神色我看不清。是啊,我的话这么刻薄,要他如何回答呢?
我继续刻薄地说:“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动么?关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啊。七年前,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追随你去美国跟你一起读USMLE,那时候的我连USMLE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要我放弃我的梦想去成就你的?今天,你又凭什么以为所有的人都在等你?你不知道么,现在的年代,七年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你现在,只是我的沧海而已。”
他沉默良久,说:“可可,对不起。”
我想说,可是关殊,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了。
然而我看着面前高大男子眼中浓郁得简直要将我淹没的惊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说:“我去取钱给你吧,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上楼。
再次下楼的时候路灯下空无一人,我丝毫没有觉得惊讶。我轻轻地走到之前站的位置,方才没有注意到,脚下居然有一小堆烟头,我蹲下身盯着地上甚至还没熄灭的烟,关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呢?你那么热爱医学,你不是为了考那个见鬼的医师执照可以将我丢下么?医生怎么可以抽烟呢?
我环抱住自己,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关殊,那些话其实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我想你了。
这个时候,根据偶像剧和童话的情节发展,关殊应该会从光影交汇的地方走出来,来到我面前擦干我的眼泪,将我拥抱。我的心理防线会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然后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哭得天昏地暗。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关殊是英俊优秀的王子,我却不是公主,或者说,我可能不是他的公主。
在路过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大妈关切地问我:“姑娘你没事儿吧?”的时候,我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好心的大妈笑了笑说没事儿。
没事儿人一般的我回到家里,便瞧见奶奶的两个大行李箱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登时我就炸了。
“老佛爷!”
其实我这些年已经很少大呼小叫了,我以为我是年纪大了懂事了,看来是我这些年一直过得太平静了,今天略微有点跌宕起伏我就不能忍受了。
奶奶笑眯眯地从厨房里出来:“可可回来了?快来,粥马上就要煮好了,你过来摆一下餐具。”
我指着立在门口的大箱子,无力地说:“您这是怎么个情况啊我亲爱的奶奶?”
奶奶说:“嗨,我都来你这儿三天了,无聊得紧,这不昨天晚上李奶奶给我来电话说要跟我一起参加个什么旅行团,我得赶快回去啦。”
我说:“李奶奶什么时候来的电话我怎么不知道?”
奶奶说:“你还什么都得知道。”
我无奈地说:“那您总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吧。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您说我这要是有事回不来,您倒好拎着箱子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我回来不得以为您失踪了呀?”
奶奶说:“我以后不来你这儿了,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得管着我。”
“……”
一个小时以后我送奶奶到了机场,登机之前她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可可啊……前两天我背着你和关殊那孩子见了一面,你俩是奶奶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清楚。你别怪我替他说话,你是我的亲孙女,有什么事我指定是向着你的,我冷眼瞧着,关殊对你是有情意的,他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我活了近七十年,总结了很多人生的道理,我没打算把我的人生道理讲给你听,你的人生终究是要你自己走的,你爸妈不管你,我也不会管你。可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人生苦短,许多事情最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不然会是终生的遗憾。”
我说:“嗯。”
我面前这个睿智的老人已经年过花甲,她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文化的人,却把人生活成一部传奇。
回到家以后我瘫倒在沙发上,有点忧伤。这三天来我过得大喜大悲,很有一种即将看破红尘的感觉。
奶奶把她一辈子的经历融汇成一句话告诉我,她说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喜欢做的事,我的心意就是,这辈子我和关殊不可能了。
我摸出手机给夏岚发短信:“你之前说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事儿,还算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