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与老师想见,只想到用“沉默”来形容。我记得他当时就看起来身体不好,皮肤不是健康的血色。他喜欢一个人待着,捧着一本书看,或者在纸上写写画画,即使有人在他身边也会被无视。我曾在他一旁到腿麻,也不好呼喊只等着,直到他完成手头的活才忽然发现,说“什么时候来的。”
他是我见过最标致的人,个头也该有八尺,睫毛浓密,忽闪着像是两把扇子。瞳孔乌黑发亮,显得眼镜湖一般深邃。一手拿着粉笔,一手拿着讲义,目不斜视。我不知道他怎会有这么一双眸子,看着它是好像会放出炙热的光,烧得你浑身燥热难受,但你又离不开,就是盯着,像是追逐着光芒。好生让人嫉妒的清泉哎。
一次我手下压着课本看呆了,忽而他也看向我,我没动,他又转到我的手边,许久才反应过来,我竟然忘记记录内容。我并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只是会偶尔会偷偷溜进去听课,那时大多没有男女混合的学校,他所在的学校是所男校,却总会有女子出入,大多都是跑进来的女学生,学校也是直到这一情况但不被发现也都默许了。记得有一次,我偷溜进去,被一位老先生逮了个正着,我想着要转身逃走,却被他叫去。他问我,你是哪所学校来的?我回答说,某某女子高等师范院校。他没有核实说,女娃娃思想前卫,问我几个问题可好。我以为他是什么工人或是某个教员,问题也定是什么学术积累,难度定也不大,便欣然同意了。他问,你可知《梦的解析》?我说自然。曾有人赠与我那书,属于心理学科,梦一直都很让人神往,刚一知道这本书便让我很是激动,只是开始读时感觉兴致正浓,后来才又感觉文字晦涩,很是难懂。他又问,那连同《**与爱情心理学》一起?我红了脸,不知他是什么个意思,《梦的解析》倒也不说,只是**方面争议很大,实数禁书,我是拜托才有英国留学的朋友才有机会了解里边的内容,而且心理学书籍也并不多,我不知这老先生如何得知这两本书来。我看他微低着头,侧耳,好像在期待着我的回答。我想敷衍,便说,是看过,同《梦的解析》一起,晦涩难懂。他似乎看出我的窘迫,笑出声来,挥手叫我离开。
后来我才得知那老先生是学校的校长,本以为他是个老神经质,竟然会问那样让人大惊失色的问题,那时才反应过来他是他旁敲侧击,女大学生大多都是不怀好意来听苏昱的课。又后来,学生们疯传,老先生虽才学八斗,可是总爱看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还去偷看男孩子洗澡,我也并不封建,可这样的情况也实属稀罕。
我是在那之后才去听老师的课的,他主讲心理学与国语,只是国语较多而我感兴趣的却是心理学。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我,有些女学生前卫,下课偷着为他传递书信,也都被他拒绝。你也知道,我的心一下子被他偷走,却不想像其他人那样开放,便想着法的与他独处。
那时刚刚流行起家庭教师,就是一对一单独为你授课,只是必须交予额外费用。与我同级的女学生大多开始搬离宿舍,在外找房子进行课外培训。我父亲也曾问我是否需要找个先生单独辅导。我本已经拒绝,但他一出现,我又与父亲提及这个问题,说心理学科本就不多,专业老师又很是稀少,听闻某某大学的苏昱很好,在日本又是专攻,不知可不可以请他当我的家庭教师。这一番话我在背后练习多次,只怕父亲看出我的鬼主意。父亲很开心,他也从不反对我探求新的事物,不知找了哪里的关系,苏昱便真成了我的家庭教师。
初到我家里时,他有些拘谨,同我来到我的房间才渐渐放松下来。我担心他太不习惯,就闲闲碎碎的与他搭话,他比我年长十岁,却看着比那更长,我开玩笑的说他看起来更大一些,他却一本正经说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看法,我看着无趣,也就不说了。第一次上课,他先没有讲什么专业知识,只问我先前读写怎样的书,我数了基本,但感觉不够完整,,便翻来柜子,将所有有关心理学的书籍一同堆了出来。他扫视一圈,好似有些惊讶,说还真不少。那是我第一次有些自豪,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之后他特意带了本《论语》给我,让我好好研读,我不知原因,他说这里包含了许多心理知识。我不曾知道孔子几乎是最早的心理学家,但《论语》在我儿时便已经熟读,他这样的行为不免让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没有发作,就是听他读《论语》里的句子,然后解释清楚,因为我的叛逆,总会在他之前就将整个句子背下,然后解释清楚。
我年少时就是有些矫情,让我经常与父亲斗争,最后居然被允许像男孩子一样读书、学官话、上学堂,竟然连缠足的罪也免了。他也看出我的心思,停了下来说,我知道你读过些书,也没想过女孩子也是有如此多的主意,这样很好。但朱璇你要知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只是讲了你不想要听得东西,可是你又怎能确定这就不是重要的线索,用这样叛逆的心情听课收获会很少,或许干脆将重要的东西都耽误了。
我有些惊异,没料到他会这样子说教,这种将我当做是孩子的语气激怒了我,你知我是多想与他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我想爆发,又克制住了,平静几分钟后才能浅笑着回答他说,是老师。老师没有继续,依旧侧着脸看着我,好像时间在他的身上凝固一般,日头正好打在侧脸上,我有些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好像整个人被神圣的光覆盖,梅子,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是个被神明卷顾着的人。